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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伯温将附近组织松散的红巾军拉到我的麾下,当一个人有了几千名下属后,就会感觉有所不同,我心底升起一种渴望,把那个暗许我偷白薯的女孩抢过来。

带着五百人浩浩荡荡地向东莱村进发,终于看到她家。时间又是清晨,她的院落蓝汪汪一片。我忽然明白了,不管我带多少人,我还是无法鼓起勇气,她是不属于我的。

从此我的生活变得简单,只剩下一件事,当皇帝。

所有的农民武装都叫红巾军,信奉那本《明王降世》的波斯经典,相信会有明王出生,来拯救世界。我们的信仰不能吃肉,而蒙古人的体能太过卓越,随着败仗的增多,部队中吃肉的呼声越来越高。

我原本以为明王只是个美好传说,不料在湖北地带有人自称了明王,提倡吃肉。他被张士诚擒获,召集各路人马去朝拜。我到的时候,明王正在表演奇迹。他借来一只头盔,揉了揉双手,就从里面拎出只兔子,赢得了一片掌声。

明王表演的最后一个神迹,是把张士诚锯成三段,扔在箱子里盖上红布,然后张士诚完好无损地跳出,跑到每一个人跟前展示活力。

他劝我们每一个都试试。一个个红巾军首领被锯成三块扔进箱子,却不见他们跳跃而出。轮到我时,我拒绝了。张士诚诚恳地说:“大家都是兄弟,所有人手拉手地一块跳出,岂不更好?”

我没有跳进箱子,所以被关进了地牢。抓我时,张士诚请示用何法将我处死,明王狠狠地说:“饿死他。”这是明王想出的最残忍方式,看来他以前很可能是个饥民。虽然张士诚觉得这个方法收效太慢,但由于是明王当众宣布,也只好照办。

张士诚为我准备的牢房干净无比,因为他觉得有只蟑螂或蝎子,都足以让我支撑半年。他屡次劝明王将我用斧子劈死或是用刀砍死,明王却说:“咱们已经饿了他一个月,为何要功亏一篑?”

一个月来总有人给我送饭,是一个身材瘦小的窄脸姑娘,她的气色总是很差,眼帘罩着一层黑色,她的身体如此不好,以致我总担心她突然死掉。她给我送饭时从不说话,低垂着眼睛把饭盆一扔转身就走,当我吃完时,她的手会突然出现,以极快的速度将饭盆拎走,常常将我吓得半死。

那天她带着一张刚烙好的饼兴冲冲地来到牢房,与闷闷不乐的张士诚撞个正着。她以极快的速度将盛饼的铁盘藏进胸膛,回答了张士诚的几个提问,原来她是明王的丫鬟,她说明王也对我的饿而不死感到困惑,便派她来视察一下。

张士诚嘟囔了一句:“有什么好看的。”溜溜达达地走了,她面对牢笼解开衣襟,在拿出饼的同时展露乳房,灼热的面饼已将她烫伤,白皙的皮肤上血泡连连。

此时窗外万马齐喑,是各路红巾军攻进城来,他们守着箱子等了一月,也不见自己的首领掀开红布跳跃而出,于是愤然攻城。

城堡陷落后,明王被逼施展神迹,将三十多人放出。但由于时间隔得太久,出了事故,拉上的手再也分不开了,这三十几个首领从此行动一致,为了避免相互绊倒,他们进行了刻苦训练,终于成了一支纪律严明的纵队。

当明王赞叹“从此红巾军统一了!”时,被盛怒的人们乱刃劈死,他四分五裂的身体分成小块地逃走。而张士诚早已不见踪影。

我脱险了,带走了我那乳房受伤的姑娘。她的伤在四十天后痊愈,我对着她的胸口看了整整一个下午,彼此都感到甜蜜。但裸露的时间过长,她不可抑制地患上感冒,最终转化成肺炎,匆忙地死去。

我曾经询问她救我的原因,她说她小时候,元朝颁布了一道旨意,为了照顾远在蒙古草原的同胞,要在汉地招收两万童男童女送去为奴,汉人们急忙让儿女结婚,一时大地上喜气洋洋。

她结婚的时候只有八岁,她的丈夫年仅十一,这样的婚姻毫无乐趣,她忍受了多年,见到了我后,便想尝试恋爱的滋味。我也知道,作为个受难的英雄,我易受爱慕。

我设法找到了她的丈夫,赏给他两名妇女,望着这个千恩万谢的男人,我嘱咐他:“多生小孩,打蒙古人。”

远离了那三十个连在一块的首领,我的红巾军单走一路,打下了南京时,突然接到了刘伯温病危的消息。

他隐居在一片杏树林中,入秋后仍有零星果实挂在枝头,犹如血滴。为避免惊动也许沉睡的他,我远远跳下坐骑。当我走入院落,书童对我说:“先生看病未归。”

我想住下等他,书童说:“也许一月,也许两月,就算一年再回来也不稀奇,先生每次看病都是行踪莫测。”

一个月后,我忍不住又去,书童说:“真没回来。”归途中,杏林中一个人影摇摇晃晃而来,我忙迎上,不料却是别人。

那人的气质和刘伯温极为相像,都是不修边幅,两眼迷茫。他说他也是来找刘伯温,听说不在转身就走,高声唱道:“壮士功名尚未成,呜呼久不遇天子。”

当我第三次来到杏林时,满树的枝叶都已凋零,乱纷纷地支撑着积雪。书童一脸不高兴地说:“先生回来了,正在睡觉。”

我在院中等待时,忽然想到现在的情景很像是“三顾茅庐”。于是我对一个随从说:“你大叫,有赏。”随从大叫:“看我一把火烧了这茅庐,他还睡不睡觉。”我马上吩咐左右:“把这人给我推出去斩了。”

刘伯温立刻跑了出来,两眼泛着泪花,口中念叨:“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我回答:“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他一愣:“来者可是刘皇叔?”我:“抱歉,在下朱元璋。”

刘伯温给我展示了他养病期间的研究,他说:“现在蒙古在北,张士诚在东,三十个连为一体的人在南,所以我建议你在西,与他们四分天下。”说完后脸色发红,可能觉得自己的计划比诸葛亮的“三国鼎立”多出来一国,有些不好意思。

我说:“据线报,在西方新冒出来一个叫陈友谅的人。”刘伯温大惊,口吐鲜血昏厥过去,被救醒后喃喃道:“算了,你就待在中间,跟他们五分天下吧。”

五分天下的计划令刘伯温感到自己大大地贬值,心灰意冷地睡觉去了,我不想再刺激他,就起身离去。

在冰雪闪亮的杏林,我思索着刘伯温装作病危引我来见,却是这么一个扫兴的结果,不由得为他难过。一个随从凑上前来,说:“自古文人都像小老婆似的,巴望受重视,理他干吗?”

我吩咐左右:“把这人砍了。”

离开了刘伯温,我带领着部队赶往南京。走得筋疲力尽时,我的战士唱起民谣:“哀哉汉人,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哀哉汉人,男无整衣,女无完裙;哀哉汉人,生儿作牛,生女作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