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第6/10页)

休息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拨人在谈话。

坐进深深的沙发里,笹本先生一边喝着日本茶一边开口了:“其实,并不是通过柴山先生,而是直接从××先生的夫人那里听说的。你,最近情况好像很不好?不要紧吗?”

“唉,如果是那件事的话,我已经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了。”

我回答。

“我太太跟作家夫人关系很好,夫人经常来我家玩儿。不过,作家夫人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所以当然没有对我太太说什么,也并没有希望对你做什么处理。相反,她甚至在我面前都反复道歉,对你的情况非常担心。所以,我才想问你一下,你,是不是太勉强自己了?”

“虽然我确实想坚持,不过身体还没彻底恢复,而且说实在的,我对自己没什么自信。”

我坦率地说道。笹本先生点了点头。

“那位先生,很年轻就成了畅销书作家,头脑也精明,但我觉得他对人情世故也的确有不够细腻的地方。我想他肯定没有任何恶意,就是像小孩子一样出于好奇才问了那些问题。”

笹本先生说。

“我明白,我觉得这正是那位先生了不起的地方,我也在反省自己没能好好回应他。”我说,“实在是太给您添麻烦了。”

那之后,我买来普通家用的漂亮茶碗套装寄到了作家先生家里,当然在价格上与被摔碎的茶碗完全不能相比。不过,我并不认为这样做就可以抵消一切,所以有心理准备,心想,也许得跟笹本先生一起登门道歉吧。可是,笹本先生继续这样说道:“如果,你还觉得疲劳,或者精神上还承受不了的话,稍微休休假吧,我去跟社长说。当然这件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说,也不会跟社长说。我已经对××先生讲过这个意思了,那两位一点儿也没有生气。他们甚至还很过意不去,所以你不用担心。休息一段之后也一定能让你恢复原职。轻松一点儿,想休假就随时找我谈吧。”

“多谢您关照。”

啊,这意思是说希望我在造成更多问题之前休假呀,我心里这么想。这种意思真实而痛切地传达过来。终于发展到被上司劝说休假的地步了,我备受打击,甚至感到还不如干脆被痛斥一顿开除掉呢。

但笹本先生仍然和颜悦色,耐心地继续说:“你是被害人啊,虽然你可能不愿意承认,可能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可实际上确实发生了,所以千万不要勉强。我虽然一直与山添共事,可是那段时间满脑子都是自己得病的事,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进一步说,我也有责任。我并不是要把你和山添相提并论,只是想帮帮你。”

“谢谢您,我好好想想。”

“唉,有时候我也对那位作家的提问攻势束手无策呢。被他详细地问过关于脑梗的情况,连我也是。”

笹本先生说着笑了。

“但是,是我不正常,那时候。”我说,“我会认真考虑。说不定,我请假对公司来说也比较好。”

“好的,你就轻轻松松地考虑吧。如果觉得不要紧、不必请假的话,也完全没关系。这件事就算没什么问题了。另外,我还有件事想说。”笹本先生改变了话题,满脸笑容,“我去中医医院,大夫给我开了各种药物组成的方子。吃药之后感觉好多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想介绍给你。因为我觉得,中医真的有办法既不给肝脏造成负担又能给身体解毒,你要是还感觉疲劳的话,不妨去试试看。”

在病倒之前,笹本先生虽然是个好人,但一忙起来就容易动怒,而且语速太快,让人听不明白,还有些神经质,所以有时大家挺讨厌他的。不过出院之后为人就有了一些变化,脸上有了表情,气色也好多了,因为说话快不起来,也渐渐能平心静气地处理事情了。

以前甚至有人模仿他快速说话的样子来取笑他,可是近来他很和谐地同周围融为一体,大家都说“那人病过之后就变得非常容易相处了”。以我个人的说法,如今的笹本先生似乎对被人取笑这类事已经完全无所谓了。他仿佛生活在更加广阔的世界里。

本来我以为“意思是要让我休假”,心里有些别扭,但此时却深受感动。

我像个小孩儿一样满脑子净是自己的事,所以总是刚愎自用,公司里既然有令人不快的人,也就有像这样认真关注别人的人,有这种在不给别人增加负担的情况下尽力提供帮助的人。

那个曾经神经质的、焦躁不安的笹本先生,濒临死亡又起死回生,现在面带微笑,用亲切的目光注视着我。而我也曾濒临死亡,万幸之中才能够再次来到这里,在此情此景中感受那份亲切。

我感到,整个事情就像是一个美妙绝伦的奇迹。

“非常感谢,不过,真的可以吗?不给您添麻烦吗?”

我说。

“所谓介绍当然不是那么郑重其事的,就是给你一张写着医院地址和电话的卡片。什么时候有兴趣了去试试也挺好啊。只要想到万一有什么事还有这么个地方可以去,也能减轻一点急于恢复的焦虑吧。”

说着,笹本先生从名片夹里拿出医院的卡片交给我。

卡片因为笹本先生的体温而略带暖意。

仅仅一年之前,他一定全身心地思考过生与死的问题吧。关于妻子呀、孩子呀、现在的住房呀、今后的工作呀,等等,一定想了很多吧。

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人所特有的一种深沉,缓缓地传递过来。

“谢谢!”

我说。他挥着一只手,走了。

对于人这种动物,我过去以为非常了解,如今,我差点儿也是被人这种动物害死,又是同样被人救助……面对这犹如精彩编织的故事般的演进过程,我稍感惊诧。

美好的事物与邪恶的事物如此这般地每日交替出现。

过去的恋人打来电话说在电视新闻里看见了我,也还是为了满足好奇,令我不快;但很快又有儿时住在隔壁的女孩儿跟我联系,说虽然从电视里看到久违的我感到十分惊讶,但很高兴我还活着,而且看上去精神不错。

我觉得自己已经不会再冲动失态了。

虚弱感还没消失,我抓紧去了笹本先生去过的那家医院,拿来没有副作用的解毒药服用之后,气色有所好转。于是,我周围也逐渐风平浪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