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第8/10页)

久违的归省,使我的心情渐渐地放松了。我甚至感到,时至今日怎么就始终没有意识到这些呢。

我忽然想起书上这么写过:“遭受虐待的孩子,能够把自己身体的痛苦与心灵分离开。”

自己对于自身的虚弱都不清楚,明明肝脏功能尚未恢复,确实无能为力,但却对自己的虚弱抱有一种罪恶感,这就是书上写的那种情况吧,一想到这里,心里不禁突然一沉。

我是父亲唯一的孩子,在我四岁的时候,父亲突发心脏病去世了。他在爷爷经营的公司担任要职,据说那段时期异常繁忙。

我的生母比父亲小二十岁,是个千金小姐,好像既没做过什么家务,也没有离开娘家生活过。听说因为怀上了我才得到允许结的婚,可是直到生下我之后,她都不能很好地适应母亲的角色。无论什么时候,她看上去总像是在抱着别人的孩子。

当然,这些都是从祖父母那里听到的情况,想必带有不少偏见。

父亲对孩子气十足的母亲一见倾心,而爷爷奶奶对父亲这种轻率的婚姻观毫不信任,所以他们本来就反对这桩婚事,后来就一直打定主意要收养我。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我并没有留下什么悲伤的记忆。

记忆当中,有印象看到过父亲去世后母亲在哭泣,我也跟着一起哭。另外还有她温柔地把我抱起来,以及她贴着我的脸和拉着我的手睡觉的情形。母亲皮肤白净,声音响亮,体形丰满,腰部略微有点胖。

我记得她为我唱儿歌,还记得我们跟着电视里的音乐节目一起边唱边跳。

所以,丝毫没有不好的印象。为什么呢?

但是,据说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究竟什么是真的,我无从知晓。究竟有多少是真正发生过的,有多少是我自己的臆想,实际上我也完全不清楚。

唯一清楚的事实只有一个。我上幼儿园的时候,身上总是有青紫或者烫伤,所以被作为重点保护对象来监护。

有一次严重到我出现了骨折的情况,在医院里母亲非常担心地哭着,然后就当场被逮捕了。

出院之后,我很快就被爷爷奶奶收养了。

母亲在父亲去世后失去了新的保护者,按理说应该带着我回自己的娘家。但是母亲的妹妹恰好在那段时间结婚搬回了娘家住,母亲与妹妹的关系不太好,便不合时宜地赌气不回,可是又没有自信能够独立把我抚养好,她的精神被逼入了极不稳定的状态。

据说在那之后,因为被裁定住院等种种情况,母亲就永远从我的人生中消失了。虽然我想,她可能还健在,也许住在娘家,或者再婚后住在别的地方,但是爷爷奶奶都极度气愤,绝不肯原谅母亲。我也不得不跟母亲断绝来往,当作世上不曾有过此人。

作为我,要回报两位老人盲目而深挚的爱,就只能顺从他们的意志。

即便如此,我至今还依稀记得小时候跟亲生父母住在一起时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墙壁雪白,花瓶里总是插着鲜花,有大大的皮革沙发,窗帘是蓝色的。

我经常想,至少应该记得自己曾经有过惨痛的经历吧。要是那样,自己就能够去恨、去怨了。

对于骨折疼痛的记忆非常清晰。我因为玩儿什么嬉闹过分而呕吐,然后就感到了疼痛,之后的印象就是,母亲一边道歉一边哭泣的样子、她身上酸酸的汗味儿、我被紧紧抱住的感觉、救护车的声音,还有被很多大人问这问那,就只记得这些。

仅凭这些就要自觉地去恨一个人,恐怕很难做到吧。

我刚迷迷糊糊地要睡着,手机响了。

“睡了?”

接通电话,听到了阿佑的声音。

“嗯,年纪大的人睡得早,我也就跟着睡了。”

“抱歉抱歉,现在,我刚回到饭店。怎么样?在老家。”

“唉,好像又变回小孩子了。喜欢吃的东西太多了,说不定长胖了呢。”我继续说,“阿佑,现在,说话方便吗?”

“方便啊。不过只穿了一条内裤,一边换衣服一边打电话呢。”

“嗯,别着凉哦。我呢,其实身体好像还没完全恢复。”

我说。因为在作家先生家里发生的是工作上的事,也是自己的责任,所以我就没有提。

“上司跟我说,可以稍微休息一段时间。所以,我现在在考虑,是不是就请一段时间假呢。”

“那样也挺好呀。要是可能的话还是请假吧。其实,那之后立刻就回去上班,看上去就是有点儿逞强。如果想要一直工作下去的话,能休息的时候就得休息,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啊。”

“虽然时间稍微错后了一点儿,不过我是好不容易才有余力考虑这么做的。”

“说的是啊,出事以来,你看起来一直很虚弱,虚弱的时候,也没有力气正儿八经地考虑问题呀。”他说道,“所以,要说顺便也许有点儿那个,不过就利用这个难得的假期结婚,或者去蜜月旅行怎么样?虽然稍微提前了点儿。”

“哎?可是不是说好了先同居一年试试的吗?阿佑你不是也同意了吗?”

我吃惊地说。

这时候我惊讶地发现了自己固执的个性。一旦要改变自己已经决定的事情,我就会顽固地反对。而且,对于我这种过分的固执,周围的人也无意指责。

一股柔和的微波在我心头荡漾开来,几乎与此同时,阿佑说:“你呀,差点儿就没命了。”

阿佑有点儿惊愕。

“都发生这种事情了,还有什么必要坚守风平浪静时候的决定呢?为什么那么固执呢?”

“你说的也是啊。”

我十分坦诚地说。

“你把自己当成了局外人,站得远远的想得太多了。”阿佑说,“反正都要申请带薪休假,一来发生了那件事想让身体得到休息,同时也打算结婚,这么说不是更容易准假吗。然后,咱们一起去夏威夷吧。”

“热海也行啊。”

“这个再考虑吧。我这边,如果两个星期左右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请假,要是不举行仪式,可以只在假日办个宴席。反正,这些具体的事情等我回去以后再商量吧。”

听筒里传来阿佑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

眼前浮现出,在单人房间里,半裸着身体谈论结婚话题的阿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