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蓟丛中的驴 10(第2/5页)

上了四节课并拿到十美元后,厨房里已经剩不下什么可以让我教名称的东西,但这时,那个想晋升的埃德瓦多开始问有关食物和烹调的问题。炖肉怎么讲?他说,煸炒怎么讲?是的,还有腌泡。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些词。我望了望比格·乔治,想看看他是不是会帮忙,但是他说只要我还在作为单词大专家赚大钱,他就不会对任何人说任何事。他知道我无法理解这些新单词,特别是当他们问我意大利面食和意大利调味饭之间的区别时。我提出到图书馆查查这些词的意思,但是他们说他们会自己去查。他们付给我钱又是为了什么呢?我本可以告诉他们:如果不能读英语,你们就无法到图书馆查任何东西。但是我没想起来可以这么说。我很紧张,以至于可能失去这笔每周两美元五十美分的新收入。他们说如果我在刮刀这个单词上浪费时间,他们不会介意,还会付给我钱;但是,他们不会付给一个不知道意大利面食和意大利调味饭之间差别的外国人大价钱。有两个人说对不起,他们要退出。另外三个说他们会坚持下去,希望我能帮他们熟悉像炖肉和煸炒那样的单词。我努力为自己辩解,说这些是法语词。当然,他们不会指望我知道除英语之外的任何东西。那三个人当中的一个拍拍我的肩膀,希望我不要让他们失望,因为他们想在厨房这个世界里获得提升。他们有妻子,有孩子,还有女朋友。这些人都等着他们晋升,给家里带来更多的钱,所以我能明白有多少人指望着我和我的单词知识。

比格·乔治说话很粗鲁,以此来掩饰他实际上相当温柔的内心。当那五个波多黎各人不在厨房时,他就教我那些我从未听说过的蔬菜和水果的名称:洋蓟、芦笋、柑橘、柿、芜菁甘蓝。他冲我一个劲儿地大声叫喊这些名称,让我感到很紧张,但是我知道他是想让我明白。这是我对波多黎各人的感受。我想让他们知道那些单词。当他们能够背诵我教给他们的单词时,我几乎忘了钱的事。这让我觉得高人一等,我想这一定是老师的感受。

后来,在我们更换衣服、洗手洗脸的更衣室里,那两个退出者生出了事端。他们知道锁柜这个单词,但现在他们想知道我们坐的那个东西叫什么——板凳——还有锁柜里你们搁小件物品的那个平平的东西叫什么——架子。他们免费从我这儿得到这些单词的方法很聪明。他们会指着鞋上的带子,而我会告诉他们那是鞋带。他们会笑笑,说:谢谢,谢谢。他们不用付钱就学到单词,但我并不介意,直到三个付钱的波多黎各人中的一个说:你为什么告诉他们这些单词?他们不用付钱而我们却要,嗯?为什么?

我告诉他们,这些更衣室里的单词和厨房以及晋升没有关系,但是他们说我怎么说他们都不在乎。他们付我钱,不明白为什么退出者应该获得免费单词。这是那天他们在更衣室里用英语说的最后一句话。三个付钱的人用西班牙语冲两个退出者大喊大叫,而那两人也以怒吼相回应。锁柜门砰的一声响,五根中指刺向空中,直到比格·乔治咆哮着进来,用西班牙语冲他们叫喊,他们才停下来。我为更衣室里发生的这场激烈争吵而过意不去,想对那三个付钱的人作些补偿。我试图向他们泄露一些免费单词,例如地毯、电灯泡、簸箕和扫帚,但是他们说他们已经不在乎了,还说我应该拿着我的簸箕打自己的屁股。我说过我是从哪儿来的呢?

爱尔兰。

是的,是的。嗯,我要回波多黎各。不再喜欢英语了,太难,伤我的嗓子。

比格·乔治说:嗨,爱尔兰人,不是你的错,你是个好老师。你们这些家伙都到厨房吃块桃派。

但是我们没有吃到桃派,因为比格·乔治心脏病突发,瘫倒在炉火上。他们说你可以闻到他身体烧着的气味。

南希梦想着带她母亲去看弗雷德·阿斯泰尔的电影,因为她母亲从未出过门,而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母亲能背诵中国诗歌,特别是李白的诗。你听说过李白吗,迈考特先生?

没有。

她对全班同学讲,她母亲喜欢李白是因为他以一种很美的方式死去。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他喝了些米酒,泛舟江上。月亮倒映水面的美景打动了他,他靠到船边想去拥抱月亮,结果掉进水里淹死了。

南希的母亲说到这一段时总会脸上挂满泪珠。她的梦想就是在中国的情况好转后回去,到那个江上泛舟。南希说,母亲说如果她年纪很大或者得了很严重的病,她也会像她喜爱的李白那样,靠到船边去拥抱月亮。谈起这件事,南希也哭了。

下课铃响起时,他们没有从座位上跳起来,急急冲出教室,而是静静地拿起东西,鱼贯而出。我相信他们的脑海里有月亮和江水的模样。

一九六八年,我在苏厄德公园高中遇到了整个教学生涯中最严峻的挑战。和以往一样,我有五个班:三个英语作为第二语言的班和两个正常的九年级英语班。其中一个九年级班由二十九个来自预备学校的黑人女孩,和两个坐在角落里、只管自己的事情、从来不说一句话的波多黎各男孩组成。如果男孩们开口说话,女孩们就会立刻攻击他们:谁叫你们说啦?所有的困难因素都集中在这个班里:性别冲突、同代人冲突、文化冲突和种族冲突。

女孩们不理我这个站在那儿试图引起她们注意的白人男子。她们有事要谈。前一天晚上总是有一些奇遇。男孩,男孩,还是男孩。塞丽娜说她没有和男孩约会,而是和男人。她有着姜黄色头发和淡棕色皮肤,很瘦,紧身衣松松地搭在身上。她十五岁,是班级的核心、争议的仲裁者和作出决定的人。一天,她告诉全班同学:我不想当领导了。你想和我一起吗?好的,你可以和我一起。

一些女孩对她在班级的地位发起挑战,试图和她较量。嗨,塞丽娜,你怎么会和老男人约会?他们什么也干不了。

不,他们能。他们每次能给我五美元。

她们向我抱怨:在这个班,我们什么事也不做。其他班都有事情做。

我拿来一台录音机。显然,她们喜欢听到自己讲话的声音。塞丽娜拿起麦克风。

我姐姐昨天晚上被捕了。她是个好人,只不过从商店里偷了两块猪排。白人一直在偷猪排之类的,但是他们没有被捕。我看见过白种女人将牛排藏在衣服里面走出商店。现在我姐姐被关在监狱里,一直到上法庭。

她停下来,第一次看了看我,递回麦克风。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你只是个老师,你只是个白人。她转过身,走回座位。她一本正经地坐着,手搁在课桌上。她已经煞了我的气焰,全班都知道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