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4/4页)

“打得好。”平方根语气平静地说道,我默默地点点头。

“……职业棒球史上第58位……阪神虎历史上继昭和四十八年(1973)的江夏丰之后,相隔19年之久……”播音员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

我们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这份狂喜才好。说到底,我们连值不值得欢喜也不清楚。尽管阪神虎赢了,还达成了伟大纪录,尽管如此,我们却反而陷入了惆怅。收音机里传来的兴奋之情,使得6月2日那个棒球赛观战日在我们脑海里复苏,提醒我们坐在7-14上的博士此刻已然远离这一事实,继而一个想法随即攫住了我们:也许,当时最后一局的第一号击球员、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替补打出的那个直冲平方根而来的界外球,对我们仨而言正是不幸的预兆。

“好了,该准备晚饭了。”我说。

“嗯。”平方根关了收音机。

界外球最初的诅咒,自然是让中込的无安打无失分比赛功亏一篑的那一击。那以后,便是发烧和炒鱿鱼,不祥事件接踵而来,并进一步形成连锁反应。虽然也许将这一切全部归结为界外球的诅咒未免有牵强附会之嫌,但它确实足以搅得我心神不宁了。

一天,在上班途中的公交车站,我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拿走了钱。倒不是遇上了扒手或抢劫犯,钱是我亲手交给那女人的,所以也没理由到警察局去报案。假如她是小偷中的新手,那她这一票干得真漂亮。她昂首挺胸笔直朝我走过来,既没开场白也没寒暄,什么都没有,就光伸出手说了一个字:“钱。”这女人约莫三十大几,块头大,肤色白皙,明明已是初夏却穿了一件春天的外套,除此以外,外表看不出任何可疑的地方。她打扮得挺干净利落的,看样子既不像是流浪者,也不像是被逼走投无路;她表现得好像问路一样平静,不,相反地,她甚至就像是在给我指路似的。

“钱。”她又重复一次。

我掏出一张纸币放入她的掌心。这一行为连我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我无法解释,她又没有拿刀威胁我,为什么贫穷的我还要主动送钱给她。那女人把钱塞进外套口袋,和凑近时一样不声不响地走远了。她前脚走,公交车后脚跟着进站。

在前往税理士家的一路上,我一直在想象自己的钱为那女人发挥了何等重要的作用。成了给饿肚子的小孩买面包的钱?成了给生病的父母亲的医药费?阻止了她全家自杀的念头……?但是无论哪种想象都无法使我心情愉快起来。倒不是心疼钱,而是因为心底里感到凄惨起来了,简直仿佛是我自己接受了别人的同情和怜悯。

又有一天,是母亲的忌日,我带着平方根去扫墓。墓碑后面的草丛里,躺着一头小鹿的尸体。尸体还没完全化成白骨,脊椎周围,带斑点的皮肤像破布一样贴在上面,伸直的四只脚蹄还连在身体上,仍旧呈断气前那一瞬间还在苦苦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模样。内脏已经开始分解,眼睛成了黑黑的空洞,嘴半张着,里面露出还没完全长好的小小的牙齿。

最先发现它的是平方根。

“啊!”他惊呼一声指着它,叫不出声喊我,也转不动眼珠。

小鹿大概是从山上跑下来的时候撞到了墓碑,就此气绝身亡的吧。仔细看看,墓碑上还残留着像是肉片和血迹的东西。

“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没关系,就这样吧。”

我们双手合十久久地为小鹿祈祷,时间长过为孩子外婆所做的。我们祈祷这个小小的已逝生命能够陪伴孩子外婆的灵魂。

扫墓后的第二天,我在报纸地方版上发现了平方根父亲的照片。据报道,他获得了某财团颁发给青年技术研究员的奖项。虽然这篇小小的报道缩在角落里,照片也印得模糊不清,但毫无疑问就是他:他也一年不差地长了10岁。

我合上报纸,胡乱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过了一会儿又改变主意,把它捡回来抚平褶皱,拿剪刀把那篇报道剪了下来。报道那一小片纸已经皱得不成样子,基本上跟废纸毫无分别了。

“那又怎么样呢?”我问自己。

“什么都不影响,不是吗?”我对自己说,“平方根的父亲获了奖,可喜可贺,仅此而已。”

接着我把那篇报道折好,收进了放着平方根的脐带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