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特立独行的文艺女青年(第5/15页)

那个从美国来的开挖掘车的哥们儿,他原来每天在卡罗莱纳一家银行里上班,有一天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有所改变,就跑去危地马拉帮助当地人,结果当地的土著人认为他偷孩子,有六个人拿着弯刀追着他要跟他谈一谈,后来他被抓住、送到法官那里,法官是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因为只有他会说西班牙语,后来他被释放了,来到了这里。

那个女程序员,她和伙伴在乌干达被军队劫持、逃跑到码头,渡轮爆炸,800多人死亡,他们在沙漠里走了五天,卡车陷在沙子里,他们用吃饭的碟子把卡车的轮子挖出来。她扛过一次疟疾,一群愤怒的大象追着她跑,趟过爬满舌蝇的沼泽,遇到过一场内战,被醉醺醺的俄罗斯飞行员救了出来,她经历了这一切来到南极,在聚会时就给大家表演怎么钻到一个旅行袋里、被人拎着就可以走。她的故事永远也讲不完,脸上带着一副淡定的不在乎的表情,我在想她为什么会成为这样的她,她在追寻什么才使她选择了这样的生活,答案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

在南极站中微子项目的机舱,赫尔佐格见到了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来自夏威夷大学的格汉姆博士,他在给老赫讲解完什么叫做中微子后,老赫发现了发射升天的探测器外面画了一位夏威夷女神的画像,旁边用夏威夷语写了咒语,仿佛在召唤着幽灵。“作为物理学家,尽管我能在计算上和知识上理解它的原理,但仍让我感到震撼的是,在我们周围有一种东西,几乎像幽灵或上帝,我无法触摸,但可以测量,好像测量神秘的世界……”格汉姆博士说。那一刻,我体会到一个真正站在世界尽头、与神靠近的人,才会有的一颗谦卑之心。世界无限之大,地球如此神秘,也许越是接近神的人,才越会体会到自己的渺小。未知无限,有识是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体会到那种痛苦、虚妄和孤独的困惑,即使埋头于科学探索,也并不能将人类完全从这巨大的孤独中拯救,也许爱因斯坦和牛顿以及很多科学家最终皈依了宗教,正是因为如此吧。

我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如果人生的结局终究是死亡,这一切的思考、探索又是否还有意义?科学的研究是否还有意义?我并不觉得每个人都必须皈依宗教,但只要你不是一个浅薄的人,你就终究要面对这些追问,科学可以改变人们的生活,孤独却永远与你同在。

最后,我想讲一讲电影里最令我震动的那只企鹅的故事。话说南极企鹅每年都会在春天来临的时候成群结队地迁徙,大家都在朝着大海进军,这时候,一只企鹅突然掉头,它既不返回栖息地,也不向冰川的边缘觅食地前进,科学家们看着它朝群山直冲过去,山在七十公里以外。科学家说,即使抓住它,把它带回栖息地,它也会立即掉头朝群山而去,它朝着这片广袤大地的深处而去,还有5000公里的路要走,终将难逃一死……

But……Why?

在看这部电影的几个月后,我读到一则新闻——“一名曾在南极研究站工作的男子出书爆料,不到200人的研究站里酒池肉林,男女酗酒吸毒,性爱成为主要娱乐,一年消耗一万六千五百个保险套,有些人的精神濒于崩溃边缘。”

看完这则新闻我就乐了,我不知道假如自己在南极站待上几年,会变成什么样子。不过如果你看过赫尔佐格的这部《在世界尽头相遇》,你就不会对这样的事的发生感到吃惊,在南极站的这些科学家,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经历了许多最后来到这里,他们对着赫尔佐格的摄影机侃侃而谈,我不大相信他们只是为了科学的探索来到这里。我想除了对科学的热爱,他们有的是为了躲避孤独来到这里,有的是为了追寻人生的意义,可是无论你走到哪里,你走不出你内心的孤独,而人生的意义总是既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我想我还是很喜欢这群家伙。是的,即使酗酒吸毒、性滥交,也依然喜欢,为什么不?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是和我一样的人,在这条路上,在世界的尽头,我们没有人可以保证自己永远不发疯,但是你却不得不义无反顾地走下去,我们都是停不下来的人。艺术,文学,科学,生命的神秘以及美,这一切仿佛神灵,在遥远的地方召唤着心灵……说到这里,我想起了那只企鹅,觉得有点理解它了。

But……Why?

答案只有一个:IT'S YOU. NO WHY.

写作是一种危险的游戏

好莱坞有很多一直战斗在二线的黄金配角,菲利普·塞莫尔·霍夫曼是其中的一个,这位毕业于纽约戏剧专业的其貌不扬的演员是种哪怕你只给他五分钟的戏,他都会把他身边的帅哥烘托得像一块木头的演员。所以当他得到奥斯卡最佳男主角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我就对朋友说,就冲着这个人,这部戏也一定是值得一看的。因为有思想真正懂表演的好演员一般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他们都很会为自己挑戏和选择角色,所以他挑的剧本肯定是有挑战性,值得表演、也值得一看的故事。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卡波特》这个故事本身对我的触动,我原以为和所有描写作家的电影一样,那是一个关于一个作家的生活和创作的故事,却完全没有想到那是关于一个作家走向毁灭的故事。当电影最后的音乐响起的时候,我有些郁闷地坐在床上,很多年来,第一次因为一部电影感到胸口闷得仿佛一块石头堵在那里,既不能喊也不能叫。我跑到阳台上去透气,看着窗外风雨交加的北京之夜,一丛树冠就在我的床前被狂风吹得乱摆,茂密的叶子被雨水淋成墨绿色,在灯光下黑黝黝的,却闪着光,我想着卡波特和他的这一段岁月,然后我想起我自己的写作,感觉自己就站在一个悬崖上,随时都可能坠落。

写作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没有人在我写作之前告诉过我,我的价值观和我的生活都被它改变,开始写作的时候并不觉得,当我发现这一切的时候,它已经成为我一生不可丢弃的一份信念。我想卡波特也一定是这样,但是他比我才华横溢,所以写作给他带来的远远不止于精神上的支撑,它给他带来的是一切。它给他带来爱情,带来荣华富贵,带来沙龙圈里的热闹繁华的生活,最重要的是它给他带来一种信念,使他傲然于世,永远可以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观察身边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