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特立独行的文艺女青年(第4/15页)

在网上看影评,很多年轻人都说喜欢这部电影,并且认为它很酷。虽然我也能理解大家所谓的酷是指什么,但是如果我没有看到最后那场比赛中,埃米纳姆把话筒扔掉的一瞬间,没有告诉大家“我对谁输谁赢我他妈的根本不在乎、我不在乎这场比赛”,没有在走出赛场的时候跟他的那群哥们告别,坦坦荡荡地说我要回工厂去上晚班,我就不会认为这个叫做埃米纳姆的孩子真的很酷。

这让我想起了好久以前看的另一部电影《猜火车》,在看完《八英里》之后,我又把《猜火车》翻出来看了一遍,仿佛要彻底重温一下青春的愤怒,也重温一下某一个清晨或者某一个夜晚,你突然从一场大梦中醒来,挥刀斩断过去的那一瞬。那一瞬,伊万·麦克雷格的笑容,纯真而灿烂。那一瞬,埃米纳姆离去的背影格外坚定。

白人的高尚住宅区和黑人的贫民窟相差只有八英里,天堂和地狱之间却有一道鸿沟有的人一生也无法超越,埃米纳姆问他的伙伴,我们为什么要不停地说“FUCK”?电影中这个以黑人方式成长起来的白人男孩正在开始真正反思他走过的人生之路。在泥沼中生存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可怕的是你从来不知道你已经变身为一只老鼠,而为自己找各种理由继续如此活下去。你不知道你身上带着枷锁,你以为你吸毒,用海洛因去麻醉自己就可以看不到这个生命中沉重的空虚,你以为你不去追求一切物质的东西,你咒骂所有你看不惯的东西,就能够得到解脱,就可以得到自由。但是事实是,你却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自由的一个。

我们为什么总是在说“操”?埃米纳姆的伙伴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也觉得这个问题十分的无聊,于是就继续去过他们的日子,混在著名的黑人区,吹牛、嘲笑一切,有无数的梦想,却从不开始真正地干事。每个曾经愤怒的青年都曾经有这样的一帮铁血朋友,对于麦克雷格所扮演的马克来说,他的朋友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个,他们处在一起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他们同样是混蛋,是因为他们聚在一起的时候会感到自己并不是那么渺小和卑微,不会觉得生命那么无聊。

我们读过多少歌颂青春伟大、友谊万岁的文字?我们曾经被教育过多少次,无论怎样,不背叛和离弃朋友是一种美德?但是时过境迁,我们知道我们在书本上看到的那被粉饰的青春不过是满纸的谎话,我们的朋友曾经嘲笑过我们,曾经和我们竞争,不断地惹麻烦来让我们收拾残局,他们要么是找你唠唠叨叨,把他自己的事情反复说上一百遍,要么在你开枪伤到自己的时候还要把你的事情当笑料四处传唱,要么是自私自利地把你的电视机卖掉换炸鸡吃。他们和你一样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愤怒,但是他们除了愤怒和咒骂以外,他们什么也不做。

一切都在于选择,我们在学习真诚的时候,也在学习背叛,一个人如果永远不能背叛自己,那么他就永远不会有明天,他就只能活在过去。我常常在我的身边、在网上到处可以看到这样的人,他们有满腔的怒火,他们有的人已经老了,但是他们除了抱怨和咒骂,一无所获,我想这就是埃米纳姆的朋友们,也是麦克雷格的朋友,无论他们咒骂的姿势是多么神气,他们表现出来的样子是多么不屑于世俗的禁锢,但实际上,扒了愤怒的这层皮囊,他们中的很多人,一无是处。如果他们还年轻,那么他们还有本钱,咒骂的姿势至少还可以好看一些,一旦等到他们老了的时候,他们肥胖的肚腩就再也掩饰不住他们的骨子里是个失败者。

愤怒依旧在,但我选择冷静,我想这就是埃米纳姆最后想要表达的自己。他依然对这个社会不满,依然想骂就骂,但是他不再拒绝去加夜班,当工头问你怎么在工作的时候泡妞,他会说,我保证下次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毕竟,愤怒不可能换来白花花的美元来让他出唱片,要想得到梦想,就只有努力。

做一个清醒者,冷冷地旁观这个世界,向世界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该抓住的抓住,该舍弃的舍弃,该背叛的时候就背叛,我想这才是真正的够酷。也许正因为这样,马克才在最后选择彻底地背叛了他的那些朋友,他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就要踢开这些绊脚石。这样做也许真的不厚道,但是正如他所说的,他本来就是个混蛋。只是那个早晨,他突然决定,不再愤怒。

我会像你一样,选择工作,选择职业,选择家庭。选择他妈的一个大电视。选择洗衣机,汽车,雷射唱机,电动开罐机,健康,低胆固醇,牙医保险,按揭,买楼,休闲装,皮箱,三件套西装,DIY,看电视,吃垃圾食品,生孩子,逛公园,朝九晚五,打高尔夫,洗车子,穿运动衬衫,过圣诞节,领养老金,有免税额,通下水道,改邪归正,安居乐业,等待归天。

——《猜火车》

科学不能拯救的孤独

作为一个学文科出身兼做文字工作的人,科学家是我很少接触的一群人,身边虽然时时会遇到一些改了行的理工科生,但他们如今大多做了商人、公务员、高级白领等等,他们早就不会战斗在科研的第一线,不会去野外风餐露宿地考察,不会埋头在实验室里通宵苦熬。我们通常会在某个饭局有交集。每每谈到一些事,就会发现他们总是特别强调理性和逻辑,有时候会取笑我们“你文科生吧”,开始的时候总是觉得这很烦人,但是被烦着烦着也就习惯了,即便会心里暗暗不喜欢,也只是一笑了之。但是遇到的总是这一类人(其实是因为和第一线的科学家圈子真的很难有交集),搞得我也曾一度对理工科学生、科学家抱有偏见,认为他们都是铁板一块,内心坚硬如石、不解风情,不通文艺、不懂生活、也没有幽默感的一群人,只长着化学元素脑袋或者力学脑袋什么的。直到后来看了赫尔佐格的《在世界尽头相遇》,老赫扛着摄影机,操着他那一口舌头都伸不直的英语去采访了南极站的一群科学家,也采访了那个世界里的北极熊、海豹和企鹅,我才发现原来是自己误会了。

文学和艺术有时并不是创造,而是做了翻译的工作,把神的语言翻译给众人听,把这群人的生活展示给另外一群人,让人和人之间互相沟通,我觉得这是一部好作品必不可少的优点,每当看完这样的作品,你觉得对这个世界、对他人又多了一份了解和懂得。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赫尔佐格在这部纪录片里做到了。在电影的最初,我有点担心听到一群GEEK们没完没了地谈论科学理论、技术发明之类的东西,也怕看到饭桌上那些改了行的前理工科男生的那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我想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毫不犹豫地关上电视。我选择看这部电影完全是出于对赫尔佐格的信任,事实上当电影进行了十分钟后,我知道我的信任是对的。通过艺术家的眼睛,赫尔佐格给我们展现了一群我从不了解的科学工作者,他们不是《生活大爆炸》里的天才男孩,那些男孩很可爱,但是那些形象其实塑造得很脸谱化,对科学家的理解过于简单浅薄。而这群真正的科学家,他们是和我们一样的人,他们单纯,爱冒险,爱好文学和艺术,相信上帝和神灵,内心也和我们一样体会着深沉的欢乐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