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傻瓜 The Fool(第2/4页)

“但我总可以把我这份花了吧?阿南德·拜依都不知道有我。”

“今天晚上他就知道了。”

“怎么会?”

“‘帅哥’会告诉他的。”

“帅哥?”

“你见过一个没有腿的乞丐,眼睛上边有个洞,脖子后面有个大瘤子吗?”

“是啊……”

“那就是‘帅哥’。他在这一片乞讨,还负责跟阿南德·拜依报告新来的人,所以你已经登记在册了,伙计。”

桑迪又把两个兜翻了一遍,啧啧做声。他嘴里嘟囔着,祥弟断定他在咒骂,可是从没听过那样的骂人话。桑迪骂起来就像其中一个科伊巴男孩,但祥弟马上又纠正自己,桑迪的心地是好的。

下午很热,祥弟和桑迪两个人虽然挣到了钱,可手里还是空空的。祥弟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桑迪心不在焉地把手指头放到嘴边,好像夹着根比迪烟。

他们走过一排自行车,还有几家卖水管和洁具的商店。一家店外面,有个人在铁砧上打铁,再远一点有个修鞋匠,正蹲在地上,手支着下巴睡着了。

一会儿,祥弟就看到了他们那棵树,他们走得离那棵树近了点。祥弟觉得很难为情,艾玛和古蒂还得挨饿。他们又走远了些,到了一家乌迪比饭馆。饭馆柜台里的女人正在打电话,说的话祥弟听不懂,可他喜欢那种语言的调调。好像那个女人在责备谁,但她话音里并没真的生气,她的语气是玩笑式的,像是对一个拔掉她的自行车气门芯或是把她的满头小辫拴在一块的朋友那样。

祥弟在想世界上究竟有多少种语言,有一天他要创造自己的语言,这个想法让他很高兴。他要创造积极正面的语言,只能去安慰人,而不会伤害人,但他问自己世上的人们有没有勇气去说美丽的语言。他要创造一种语言,里面没有“不”这个字,那他去要饭的话就总会得到满足。

“你知道那个面包店的店主吗?”祥弟问。

“大胡佬?”

“他叫这名字?”

“我管他叫这个,因为他有一把大胡子。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没准他能给咱们点面包?”

“哈!那个吝啬鬼,我爸爸死的时候他都啥也没给,他还是个打老婆的浑蛋。”

“你怎么知道?”

“他就住在店里,夜里我们总能听到打人的声音,还有他老婆的哭声。这种人怎么会给咱们面包?”

“要我去试试吗?”

“没用的。”

“试试又没坏处。”祥弟准备过马路到面包店,桑迪拦住了他。

“我们得试试,”祥弟说,“艾玛和你妹妹一定饿了。”

“我从来不往马路对面走。”

“为什么?”

“我爸爸死了以后,我们就再不往面包店附近去了,艾玛要我们发誓绝不到那边去,她说那儿是个不吉利的地方。我觉得她是担心我们会出事,可是看看吧,她倒疯了。”

“那你们为什么还在这儿住啊?”

“艾玛不想到别处去,她总是盯着马路看……我爸爸的血还在那儿,不知怎么的血就沾在路上弄不下去了。”

“我们得搞点吃的。”祥弟说。

“吃的不成问题,离那棵树不远有个叫戈帕拉的饭馆,我爸爸以前给那家店跑过腿,有时候店主就会给些中午的剩饭。吃的不成问题,我们没怎么挨过饿。”

“那?”

“问题是我们要生活,我们能找到吃的活下去,现在我们是不得不在这个鬼地方活着。”

桑迪说这些的时候,祥弟发现了那个他昨天在酒馆附近看到的老乞丐,老乞丐换了地方,可苍蝇又跟去了,还在他脸前嗡嗡作响。老乞丐闭着眼睛自言自语,连艾玛也这样,祥弟想,这个城市有太多人没法跟别人说话了。

祥弟的视线停在了面包房里的甜面包上,他看着面包房楼上的小屋和狭小的窗户,为大胡佬的老婆感到难过,她在那儿肯定跟掉进陷阱的小动物一样可怜。然后祥弟的目光又转到了大路上,尽管他看不到血迹,还是能察觉出那是桑迪的爸爸被汽车撞死的地方。他对自己说,声音不能粘在路上是件好事,如果汽车撞死桑迪爸爸的声音留在了路上,那该多痛苦,艾玛的尖叫声也一样,街上的人每天早晨都得听到那些声音了。

桑迪把他那件沾满油渍的衣服脱下来,用它擦着自己汗津津的身子,把夹肢窝也擦了擦,然后扔进棚子里。桑迪很壮实,他体形不太好,但他身上隐隐有肌肉突起来,好像那些肌肉有生命一样。桑迪坐在地上,把他那条麻痹的腿放在身前。

“把你的背心脱下来吧,”他对祥弟说,“太热了。”

“不,没事。”

“像个男人那样,脱下来。”

祥弟是想把背心脱下来,因为他实在热得不行了,可他的肋骨从身上那么突出来,又觉得挺难为情——就连出租车里那个小孩看到都吃了一惊,还给了他钱。

“不,这样就挺好。”他坚持。

“你想让汗顺着身子往下流吗?你上辈子是头猪还是怎么回事?把背心脱下来,快点,不然我就给你扒下来。”

祥弟一把就脱下了背心,速度快得自己都有点吃惊,还没人见过他光膀子,可现在他就当着所有人在人行道上把背心给脱了。

“哦,上帝,”桑迪叫道,“你比神庙的栏杆还要瘦!你肯定进得去,没问题的。”

“我跟你说过,我的肋骨……”

“好啦,我开玩笑呢,你太当真了。在这个城市你得当个哈蜡米。”

“什么是哈蜡米?”

“就是不要脸的浑蛋!看看我,我有小儿麻痹症,可我有没有要把腿藏起来?或者假装那是条会走路的棍子?”

“你怎么可能把腿藏起来呢?”

“这是另一回事,你真是一点想象力都没有。”

“我有,我有啊。”

“那你得证明给我看,让我知道你不是神经过敏,而且你有想象力。”

“如果我有,那我就要把我讨来的钱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