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静默的圣堂(第5/6页)

“这样子过生日真不好受。”

“没错,可是埃斯特万从非常哲学的角度看待这件事。我不是说他不痛苦,他其实很难受,毕竟他和阿莉西亚很亲密。非常亲密。可是埃斯特万……很冷静。”

他俩安静下来,仿佛话题已经结束。戴维和她聊得很自在,但是感觉自己过度利用她的好客;该是告别的时候了。

到了门口,安赫拉把医生的地址给他,以免他又遇到其他问题。

“再一次感谢。你是我的救星,”戴维真心诚意地说,“现在我得回去找老婆,编一个理由,以免她把我当成笨蛋。”

“呃,她是你太太,应该知道这件事吧?”

她露出微笑,顶着一头依旧凌乱的头发。戴维从敞开的睡袍,瞥见了里面睡衣的小熊图案。

***

这天对埃尔莎来说又是繁忙的一天。可汗先生从米兰闪电出差回来,和里佐利出版社洽谈《螺旋之谜》第六部的版权。他在下午上班的最后一个小时出现,吩咐埃尔莎更改接下来几天的会议。他两天内要再去米兰一趟,因此得取消和电影制片公司的会议、延到下周。这次出差他得带着把书卖到不同国家的所有文件。不只是《螺旋之谜》。还包括其他书籍。他试图给出版社打造一个稳固强大的形象,即这是一门出版各类书籍的赚钱生意,不只有他们最出名的小说。这是事实,许久以来其他书籍也一样带来丰厚的收益。

出版社老板要传达的是一本书之所以成功并非侥幸。这点对他来说尤其重要。他倾尽全力推销其他作者的作品,仿佛知道光靠出版社最有名的小说还不够,任何一天,都可能不再为他赚进财富。

虽然所有书籍的数据都经过会计部门计算,埃尔莎还是得统一整理不同报告,集结成一份,再附上老板最爱用的图表。根据他的看法,这样能让不习惯看资料的人对出版社的发展一目了然。

埃尔莎做完报告,打印四份、装订,摆在可汗先生的桌上,让他到米兰出差前可以检查一遍。

她到街上搭出租车直接回家。她在公司加班到这么晚,只领一点加班费,这是一种补偿。至少今天不用在地铁抢位置。第二天她再把收据交给会计报账。

半路上她改变主意,决定到姐姐家。并不是她的外甥女玛尔塔需要照顾,而是因为她不想回公寓,给自己煮一个人的晚餐。她总是有这种感觉,最后只开了一个罐头,在厨房的中岛草草吃掉。

当她抵达时,克里斯蒂娜早在两个小时前就出门上班了,迎接她的外甥女原本以为她这晚不会过来。她们两个一起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然后各自拿着酸奶一块儿欣赏晚上的电影。广告时间,玛尔塔整理脸上的绷带,她时时刻刻都在担心松脱。埃尔莎用眼角余光瞄着她。

“放心,不会松掉的。”她柔声对玛尔塔说。

玛尔塔马上放下手,仿佛被抓到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亲爱的,不要紧张。瞧你坐立不安的样子。”

“我不希望绷带松掉,因为有一天早上我醒过来,几乎整个都松脱了。”

“什么时候要拿掉绷带?”

“还不知道,要看医生怎么说。很快我就得去换新的。到时他们会仔细帮我检查。”

“太好了。”她回答。

玛尔塔淡淡一笑,有点紧张。她们安静了几分钟,看着继续播放的电影。最后玛尔塔打破沉默对阿姨说话,这时剧中女主角发现男主角和其他女孩共进晚餐。

“阿姨……”

埃尔莎别过脸并回答:“怎么了?”

“我今天拿掉绷带,看了一下。”

“玛尔塔!小心点,你摸脸的时候,可能因为手脏反而受到感染。”

“我知道,所以先洗过手,我很小心。我拿掉绷带,不喜欢现在的模样。”

“亲爱的,那是伤口,当然不好看。但是不要担心,会治好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知道,”玛尔塔回答,“我知道没那么严重,会治好的。可是我怕的是留下疤痕。或者脸颊中央一块变成粉红色。我读到的信息说,皮肤可能增生,留下深浅不一的色素沉淀。”

“你在哪儿读到的?”

玛尔塔拿起她的手机。

“网络上。”

“网络上说你会留下粉红色的疤痕?”

“不是会留下,而是可能会留下。要看皮肤的色素沉淀。”

“你担心吗?”

玛尔塔叹了一口气,声音几乎低得听不见,仿佛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是……是啊。我不希望留下任何疤痕。或许有什么去除或淡化疤痕的手术、镭射治疗,或者这类的治疗吧。”

“玛尔塔,你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假设,注意我说的是假设,留下了什么疤痕,你依然非常有魅力。你是卡雷罗家的女人,我们的特质是无敌的感性。”

埃尔莎以为她的笑话会让她会心一笑,但外甥女依然挂着严肃的苦笑,双眼泛着淡淡的泪光。

“你担心留下什么疤痕吗?”

“我担心的是比较麻烦的东西。我不认为我漂亮,但也不认为自己丑;我属于中等的一群,你知道这是怎样的;任何特征都会被放大、嘲笑。屁股太大、戴眼镜、太单纯,如果是疤痕的话……”

玛尔塔逐一细数所有她认为一个人不想拥有的外表。她是个年轻女孩,有着充满机会的未来,却因为一道伤疤惴惴不安,弥漫在她内心的恐惧慢慢地渗透出来,淹没了她整个人。她的阿姨从她的喃喃自语中发现,她不再是以往认识的模样。埃尔莎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也曾有过的恐惧。后来胡安·卡洛斯出现,扫去了她所有恐惧。不过一段时间之后,出现了只有曾经尝过的人才知道的另一种恐惧:曾经相信的唯一一个人最后变成自己最大的错误。而她和那个人一起搭建的桥崩塌了,自己被压在下面窒息。

“总之,阿姨,谁会喜欢我这张脸?我们都知道粉红色疤痕已经算是最好的状况;还有其他更糟的:脸可能变形,留下又粗又深的疤痕,怎么化妆都掩盖不住。这样永远烙印在脸上的疤痕,像是犯了什么罪而必须付出代价。”

埃尔莎能体会她的痛苦,就像心疼孩子因为伤口而痛哭流涕。她希望自己是玛尔塔,希望替她承担、帮她摆脱痛苦。

“亲爱的玛尔塔,你遇上的是很常见的意外。你的疑惑每个人都曾经有过,现在冒出来,是因为你在家里待了三天,没事可做,成天想着问题。但听我说,问题会过去,悲哀的是,它会被新的问题取代。现在的我,几乎不再为和你一样年纪时有过的担忧而难过,但是我有其他新的担忧。当我在你这个年纪时,也就是不久前,我记得我害怕挂科、朋友背叛、未来找不到好工作、长大以后遇到和爸妈一样的事……总之,担心一箩筐的事。现在我根本不担心那些了。因为最后功课都及格了,继续和一些朋友交往也失去了一些朋友;爸爸过世、妈妈得了关节炎,还有一份老板不愿意付加班费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