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内情 错误(第3/3页)

然而,那天下午,他开始意识到她正在考虑他说的话。虽然她表示反对,但他好几次看到她望着落地窗外,手捏着玻璃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当父亲打电话来检查家里是否一切正常时,她说:“抱歉,你说什么?”他把话重复一遍,而她竟然提高了嗓门:“亲爱的,你以为会发生什么呀?我没见任何人。没人知道我住在哪儿。”她用颤动的笑声结束电话,那笑声在半空中戛然而止,听起来好像她并不觉得这有多么好笑。

为什么她会这样忘掉事实?毕竟,克兰汉宅举行过圣诞节派对,班上所有同学的妈妈都知道戴安娜住在哪里。他认为这个错误更加证明了她的焦虑。

“抱歉,抱歉,西摩。”母亲对着电话说。她挂掉电话,却没有动。

拜伦再次尝试安慰母亲。他解释说,虽然他早先说的话并不是真的,虽然她真的撞到了小女孩然后驾车离开了,但那次事故并不是她的错。“什么?”母亲说,仿佛她和他说的不是同一种语言。她摇摇头,要他从她身旁离开,她有事情要做。

“事实上,”他说,“那不是正常的时间,而是增加上去的时间,本不该存在的时间。如果他们没把钟表停下来加上两秒,那一刻本来不存在。没人能够指责你,因为这不是你的错。没准其中有阴谋,就像肯尼迪总统被刺或登月一样。”重复詹姆斯的话赋予这些词额外的分量,不过拜伦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母亲似乎有点不以为然:“他们当然登上了月球。时间当然也没有停止。分分秒秒都是完整的,时间不断向前走。”

他试着解释,或许时间并不是那么可靠,但她已不再听他说话。当孩子们喝茶时,戴安娜翻阅自己的杂志,但她翻得那么快,不可能真的在阅读。她安排孩子们洗澡,但忘记在洗澡水里加上疯狂泡沫浴液。晚上,当露茜一如往常地询问母亲能否用各种可笑的声音给他们读故事时,她叹了口气说:“难道一种声音还不够?”

那晚,拜伦躺在床上,大部分时间无法入睡,试图想出帮助母亲的办法。第二天早上,他感觉如此疲惫,几乎无法动弹。父亲又来电话了,像往常那样,母亲向他保证家里没别人。“甚至送牛奶的人也没来。”她笑着说,又飞快解释道,“不,我并非无礼,亲爱的。”当她听他回答时,她用鞋尖戳着地毯,一次又一次。“我当然关心。我们当然想见你。”她再次把电话听筒挂上,注视着它。

拜伦陪着露茜到她学校去,然后同母亲走回车上。戴安娜不断地叹气,什么都没说,只是叹气。他确信她正沉思默想什么痛苦的事情,肯定在想那次事故。

“没有人知道。”他说。

“你说什么?”

“如果有人知道,他们现在已经逮捕你了,但他们没有。《泰晤士报》上没有提到,《全国新闻》也没有相关的报道。”

戴安娜向上摊开手,很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你还有完没完?”就在他们快要走到人行道上的时候,她突然健步如飞,为了跟上她,拜伦不得不在一旁一路小跑。

来到车旁,母亲把手提袋扔到人行道上。“看吧,”她用手指指着银色的车体说,“上面什么都没有。因为在迪格比路上没有发生事故,所以车上什么都没有。你搞错了,那都是你的想象。”

她把裙子扭拉到膝盖上方,几乎在人行道上跪了下来。她指着引擎罩、车门和引擎。其他妈妈陆续到达这里,朝自己的小汽车走去。戴安娜没有抬头看她们或打招呼,她盯着拜伦,仿佛其他人都无关紧要。“你看看,你看到了吗?”她不断地说。他不得不冲着那些妈妈微笑,表示这里一切正常。他那么努力微笑着,感觉脸都笑疼了。现在他只想钻到车里。

拜伦俯身靠近母亲:“我们到家里再说好吗?”

“不,”她说,“我受够了。你没完没了。我走进花园,我去洗衣服,你还在说那件事。我想让你看到一切都很好。”她的手指滑过车身上的油漆,让他看看它有多么光滑。她说得对,车身就像刀刃一样闪闪发亮,在热气和阳光中闪烁。在它的映衬下,她的指甲就像一些小小的蚌珠。“上面一道划痕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你看到了吗?”她弯下腰,把脖子伸到车身下方,“你看到没,你看到没,宝贝儿?”

拜伦感觉自己的眼睛里开始涌出泪水。现在他明白了。他明白自己肯定是弄错了,根本没发生事故,他自以为看到了什么,其实完全是错的。羞耻如热气般充满他的身体。母亲发出一声叹息,从车旁向后退缩,双手捂住脸。

“怎么啦?”他说。

她试图站起来,但裙子太窄,她无法挣开腿。她仍然用双手捂着嘴,似乎想把什么堵在里面。

拜伦瞥了一眼车子,但他什么都没看到。他扶着母亲站起身,她背对“美洲豹”站着,仿佛看着它让她无法忍受。她脸色煞白,满眼惊恐。他不知道她是否就要呕吐。

拜伦屈膝跪下。他用手指按住沙石,朝她示意的地方望去。车子下面有股热烘烘的汽油味,但他什么都没看到。然后,就在他要笑着说“别担心”时,他找到了。他找到了证据。他心跳得那么快,仿佛有人在敲门。仿佛他们真的在他体内,从里面乒乒乓乓地敲着他的全身。他弯下腰,再靠近轮毂罩一点。

“上车吧,”戴安娜喃喃地说,“赶快上车。”

就在那里。就在镌刻着“美洲豹”标记的上方,有一道小小的刻痕,顶多只有一个金属刻痕或一道抓痕那么大。他想不起来自己当初怎么就没发现。它是红色的,像那辆自行车那样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