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内情 错误(第2/3页)

后来,母亲轻轻推开他的房门,一道刺眼的光弧照进来,弄得他头痛。她轻声细语地问:“拜伦,你醒着吗?”他一动不动地躺着,双目紧闭。他试着沉重地呼吸,就像在熟睡中那样。他听见她踩着地毯吱吱作响的脚步声,闻到她身上的甜香,然后咔嗒一声,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你没事吧?”第二天早上她问他。又到了周五,他正在浴室刷牙。一开始,他不知道母亲站在身后,直到他感到她的手搭在他肩膀上。他肯定被吓得跳了起来,因为她笑了。她的头发如同一团金色的云,围绕着她的脸,她的皮肤就像冰激凌一样细腻。

“今早你没到我房间来等闹钟响。我想你。”

“我睡过头了。”他没法转身看她。镜子里的儿子对着镜子里的妈妈说话。

她微笑:“嗯,你睡着了就好。”

“是的,”他说,“你呢?”

“我什么?”

“睡得好吗?”

“哦,是啊,”她说,“我睡得很好。谢谢你。”

他们一时陷入沉默。他感觉他们俩都在搜寻最能让人接受的词语,就像母亲在父亲到来之前试衣服那样,轻轻穿上它们,叹口气,又把它们轻轻脱掉。然后露茜穿着校服叫起来,他们俩都笑了。他们大笑,笑了很久,就仿佛不用说起某件事让他们如释重负。

等笑声消失后,她说:“你看起来脸色苍白。”

“你不会去找警察吧?”

“警察?为什么我要那么做?”

“因为迪格比路那个小女孩。”

她摇摇头,仿佛无法理解他为何又说起这件事。“我们昨晚已经谈过了,根本没什么小女孩。你搞错了。”

“可是我看到了,”他开始大叫起来,“我恰好坐在车窗旁,我看到了整个过程。我看见了额外增加的两秒钟,然后我看到那个小女孩。你没看到是因为你在开车,是因为有雾。”

他母亲用手捂着额头,然后用手指梳过头发,就仿佛在清理出一个空间,好透过它看过去。她慢慢说道:“我也在车里,什么都没发生。我知道,什么都没发生,拜伦。”

他等着她再说点别的什么,但母亲只是望着他,一语不发。于是,他们俩之间只剩下她已经说过的那些话。她说的那些词语在他们头顶上方振动,像回声一样穿过他们的耳鼓,甚至在这沉默中他们也听到一个声音:“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发生,拜伦。”

不过,它确实发生了。他知道。

父亲周末回家,因此拜伦没机会再同母亲说起那次事故。只有等到父亲在书房里检查这个月的账目时,他才发现她独自一人在起居室里来回踱步,不时拿起什么东西,又将它们放回去,目光游离。当父亲在门口出现说他有疑问时,她用手飞快地捂着脖子,睁大了眼睛。“账目里有一处空白。”他说。

“一处空白?”她把这个词语重复一遍,仿佛不知道它的含义。

“这不是头一次了。”父亲说。他依旧一动不动,但拜伦的母亲回去拉直那些已经拉直的东西,抬起手,把手指放到嘴里。“我无法想象账目里怎么会出现空白。”她说。她允诺将来更加细心。

“我希望你别再那么做。”

“我说了,这是一个失误,西摩。”

“我的意思是,你的指甲。我希望你别咬它们。”

“哦,亲爱的,你不希望我做的事情太多了。”她笑了起来,出去打理花园。又一次,父亲在周日早上就走了。

进入第三个星期后,拜伦就像影子一样跟着母亲。他望着她在水槽里洗东西。他望着她在蔷薇花床里掘土。那上面开满了花朵,他几乎都看不到枝条了。花朵全都是粉红色、软塌塌的,就像满天繁星一样覆盖着塔状花架。夜里,他听着母亲在楼下的留声机上放音乐。而他脑子里只想着迪格比路。他无法相信自己居然把事情告诉了她。母子之间出现隔阂,这还是头一次,它就像那道将池塘与草地隔开的栅栏,这是因为她相信的是一回事,而他知道的是另一回事。这种隔阂甚至暗示他正在以某种可怕的方式谴责她。

他希望自己能把这件事告诉詹姆斯。周二的午餐上,他大着胆子问詹姆斯:“你有秘密吗?”

詹姆斯一口吞下叉子上的肉派,然后说:“是的,我有秘密,拜伦。”拜伦向左右看了一眼,确保没有别的男孩偷听。沃特金斯正在玩一个新的橡胶气球,它发出放屁一样的声音,其他人都忙着把它放到长凳上,坐到它上面,挤压它,哈哈大笑。“怎么啦?你有吗?”詹姆斯不再咀嚼他的肉派,而是望着拜伦,等他回答,眼神中透露出强烈的探寻意味。

“我拿不准。”拜伦感觉体内涌出一股肾上腺素,仿佛要从一堵墙上跳下来。

“例如,有时我会把手指浸在我妈妈的旁氏面霜瓶里。”詹姆斯说。

在拜伦看来,这似乎算不上什么秘密,但詹姆斯继续慢慢悠悠、小心翼翼地讲述着,拜伦还以为他要讲什么更可怕的事情。

“我只使用一点点。我在她没看见的时候这么做。这样一来我就不会长皱纹了。”詹姆斯说完继续嚼他的肉派,喝上几口水,将它们冲进肚子。等到他不再说话并给肉派加上一点盐时,拜伦才意识到他已经讲完了。

“我不明白。你没有皱纹啊,詹姆斯。”

“那是因为我用了旁氏面霜,拜伦。”

这是詹姆斯懂得未雨绸缪的又一个例子。

拜伦决定为自己告诉母亲真相这件事做出补救。放学后,他跟着她走进杂物间,她从里面挑出脏衣服,准备放进洗衣机洗。他跟她说,他错了,这是他的错,她在迪格比路什么都没做。

“请别再说这件事了好吗?”她说。这无疑很奇怪,五天来,他第一次提到这事。

拜伦把一只脚放到另一只脚上,站稳了,仿佛他在地板上占据更小的空间就不会那么碍事。“你瞧,根本没有任何证据,”他说,“汽车没有受损。”

“请把淀粉浆递给我好吗?”

“如果我们当时撞到了那个小女孩,‘美洲豹’上就会有凹痕。”他把淀粉浆递给她,她在白色衣物上洒下很多。“可是车上没有凹痕,”他说,“我检查过了,我检查了好几遍。”

“啊,那就好。”

“而且没人在迪格比路看见我们。”

“这是个自由的国家,拜伦。我们可以开车去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

他很想说:“可是,父亲说过我们不该到迪格比路去,我们应该恢复绞刑。在我看来,这两样都没有多少自由可言。”但这句子很长,他感觉现在说这些不是时候。母亲把要洗的衣物塞进洗衣机的滚筒,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拜伦一再说自己很可能搞错了,但她已经走去厨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