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两难的棘手事,古平原谋划两全(第2/11页)

“明白了。”古平原答应一声,见曲管账再无话,便辞了出去。等他走了,曲管账脸上换上得意的笑容,“古平原,这次的事儿保管让你出了茶馆进澡堂——里外挨涮!”

古平原来到衙署求见许主簿。门上本来端着架子想要个门包,一听是找主簿,换了张晦气脸,不耐烦地向里摆摆手,“去吧去吧,用不着通禀,许主簿就在最外面那间签押房,一进门就是。”

门上的这种态度,古平原见了并不意外。他的老师常给他讲府县一级的官员吏务,其中就说到主簿。主簿虽在一县官员中名列第三,也有九品的品阶在身,但比不入流的典史、巡检甚至捕头还不受重视。因为主簿掌管的是文书、教谕这样既繁杂又没有油水的活儿,人称“豆腐官”,这有两重含义,一是说这官儿太软,谁都能捏两下,二是说这官儿太苦,只能混到吃白菜豆腐。所以连个小小的门上都能轻视主簿。

古平原来到外间签押房,伸手叩了叩门。门内有人应声,古平原推门而入。签押房内除了几张泛黄的字画,便是用旧的桌椅,书册倒是不少,墙角那边推起高高一摞,也没个架子摆放。古平原前些日子在黄帝祠已经见过许主簿一面,见此人一身儒雅又爱书,便知道不是个黑心肠的官儿,他跪倒一拜,口称“大人”。

“起来,起来。我就知道请不动你家王大掌柜,好歹派个人来,也算给了我面子。”许主簿有些牢骚,但不失礼数,唤手下差人泡了碗茶,让古平原坐下,“你叫什么名字?不知在泰裕丰所司何值?”

“在下古平原,在王大老爷的买卖万源当里当个四朝奉。”

“朝奉?”许主簿哑言失笑,随即又苦笑着摇了摇头,“唉,王大掌柜不愧是生意人,这算盘打得可真精。你看我这屋里有什么能当的吗?居然派了个朝奉来。行了,你回去吧,让你白跑一趟,实在抱歉了。”说着便要端茶送客。

古平原进屋伊始便在观察许主簿,发现他面有忧色。主簿虽然清苦,但也不担责任,既不管官司捕盗,也不管钱粮征收,手里没有麻烦的公务,那么难道是私事为难?

古平原在座中一揖:“大人,小民虽然是个生意人,但也懂得为人处世的道理。大人若是有什么烦忧,反正我已经来了,不妨向我说说。昔日鸡鸣狗盗之辈能救孟尝君于危难,卖酒屠豕之人能助玄德公成霸业,大人怎知我就不能助您一臂之力呢?”

“嗯?”许主簿原本没注意这个钱眼里翻跟头的生意人,还以为是王天贵用来搪塞自己的寻常伙计。此刻听他谈吐不凡,竟有战国时苏秦张仪之风,顿时吃了一惊。再细一端详,发觉这人年纪轻轻,却能不卑不亢,眸子里晶光莹然,便知道小瞧了此人。

“是我失言了。原来先生是阛阓奇才,我竟差点失之交臂。”许主簿很高兴。

“不敢当,能为大人分忧,小民自当效力。”古平原拱了拱手。

“唉!”许主簿叹了口气,“其实啊,这件事和我倒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只是忝为此官,民间疾苦不能不悬在肝胆,我也知道自己官微言轻,只是眼下有件事实在是看不下去。”

古平原仔细听来,原来县外有个油芦沟村,去年遭了一场“寡妇瘟”。村中死了不少青壮年,余下老弱妇孺无力耕田,今年年初借了一笔钱,打算种枣树为生,偏偏又遭了一场农灾,实在过活不下去了。眼下债主逼债,村里人没法子,打算卖儿卖女来抵债。

“我去油芦沟看过,实在惨得很,几乎家家难以举炊。现在要卖人还债,父母卖儿女,丈夫卖妻子,甚至还有公婆卖儿媳,眼看这个村就完了。还有一桩,这女人被卖,大多流落下三处那种地方,名节必毁。我执掌本县教谕,名教之事是我份内事,眼看这么多女人难保清白,我实在是于心不忍。”

古平原肃然起敬:“大人宅心仁厚,实在是这一方百姓的福气。”

许主簿连连摇手:“我官卑职小,护庇不了一方百姓,但求尽一份心力罢了。我请王大掌柜来,就是想和他商量一下,能不能借出一笔银子,先暂时帮助油芦沟村把债还上。本乡本土怎么都好说,听说那油芦沟村欠的是几个外地商人的钱,所以被催逼甚急。”

古平原心思灵动,许主簿这一番话说完,他就明白了王天贵为什么不派票号伙计,却派了自己这个当铺朝奉。王天贵这老狐狸在县衙里有熟人,一定早知道了许主簿的用意。如果是他自己或者票号中人来谈,那就肯定离不开“放贷”二字。但和当铺谈事情,就一定要有当物,许主簿看来身无长物,油芦沟村也没什么东西可当,则事情自然就谈不下去了。看样子王天贵也知道这笔钱借出去必然吃倒账,所以希望许主簿自己知趣收篷,双方不伤和气。只是自己这个打头阵的,必然就得罪了人。

至于曲管账口口声声让自己“一定应对好”,那是希望自己不知轻重把事情揽下来,把千斤重担压在身上,回头吃力不讨好还得罪了王天贵。

看来是个进退两难的局面,那么不妨事缓则圆,再说自己只是听了许主簿的粗略讲述,也不能胡乱出主意。古平原想定了,说道:“大人,您看这样好不好,我去一趟油芦沟村,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帮村民度过这一劫。反正大人只是希望百姓不要妻离子散,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倒也不一定需要王大掌柜出钱。”

“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许主簿连连点头。

“那么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

油芦沟村在小南河对岸十七里外的一处山洼里。古平原雇了一头走骡,不到一个时辰便进了村子。他从村头二里地一路瞧来,果然时近春忙,地里却少人耕作,连耕牛都不见一头。路上偶有一两条黄狗,连肚皮都饿塌了,无精打采地趴在路边,看见生人只是翻翻眼皮,连叫都懒得叫一声。

古平原找了两个在村口磨盘上玩泥人的小孩,问明了保长的家,沿着村里的土路往前走,不一会就来到一处房前。他刚要举手叩门,就听里面有人怒气冲冲地说:“我就是把自己卖了,也不会卖我嫂子!”说着一人大力推门而出,险些撞到古平原。

“乔松年?”

“古老板!”

两个人一对眼,都“呀”一声叫了出来。古平原就问:“乔兄,你为何在这村里?”

“怎么,你不是来找我的吗?”乔松年也是一愣。

古平原听了这话才回想起来,当初在文昌阁前,自己从一个疯子手上救下个妇人,结果乔松年赶来说那是他的哥嫂,还让自己有空去县外的油芦沟村找他。结果这一阵事情忙,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