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两难的棘手事,古平原谋划两全(第4/11页)

“乔大嫂,你先起来。”古平原思索着说,“实不相瞒,我就是县里派来办这件差的人。你们的苦处县里的老爷已经知道了,这不是正在想辙儿嘛。世上路千条万条,一路不通还可以走另一路,总归是能想出办法的。”

乔温氏这样的妇人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听说县里肯派人来解决此事,立时便觉得有了希望。她擦擦眼泪站起身,用希冀的眼神望着古平原。

“我听许主簿说了事情的大概经过,只是他也语焉不详,能不能请你再给我详细说说。”

乔大嫂点点头,拿把小凳子坐了,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

去年秋收时,油芦沟村有人从甘肃买了一头半大的牛犊,原想着开春耕地使唤,不料这头耕牛从买回来就生病,连带着把附近人家的牛都染了病,不到半月工夫连死了十几头牛。庄户人家最看重的一是天时,二就是牛,这下子起了恐慌。偏偏村里有几个嘴馋的二流子,把当天埋下的牛半夜又挖出来煮了吃,结果人也染上了病。这瘟疫来得又凶猛又古怪,大家都得病,可就是青壮男子死得多,请来的大夫说这叫“寡妇瘟”。

眼看着一个几百户的大村,转眼间就死了一百多人。消息传出,附近都起了恐慌,县里派差役封了进出村的道路。但也不是就让村民等死,朝廷遇上这种事,按例有赈灾的款项,买来药发给各家各户,只是那药对这瘟疫并无效果。等到入冬时,村里的青壮年已经死了大半,家家有哭声,户户添坟头,黄纸白纸飘得满村都是,乍一看如同鬼界。

“幸好这瘟疫到了冬天就停了,可是咱们这村子也已经元气大伤,我的父母也不幸病故。”乔温氏哀哀地说,眼角滴下泪来。

“死者已矣,活人的日子可也要过下去。但是村里没了耕牛和劳力,这来年春耕可怎么办呢。”乔鹤年接过话。

转机来自一个胶东商人,他有一批枣树苗,愿意先贷给村民种,将来枣熟后亦由他负责买去,顶完买枣树的钱,余者就归各户所有。这本来是好事,保长便带着全村各户的户主与那商人签了契约,趁着前些天冻土消融、雪水润地的好时机,便种下了这批树苗。

“也不知老天爷怎么想的,就是不肯放过我们这些穷苦人家。树苗种下没几天,一场鸡蛋大的冰雹如雨点打下,把刚长芽的枣树全毁了。偏偏县衙里的钱谷师爷带着差役又来催去年欠的粮,谁家不交就要出一人入大狱,据说入狱就不给饭吃,直到完粮为止。村头葛九爷是个老独户,火气大些,年初通知清欠陈粮时,他顶了差役几句,就被抓到大牢里,一个多月前尸体送回,人都饿成了一把骨头。眼下村里家家欠债,户户欠粮,简直是被逼到了绝境。”

一头是商人催着还债,一头是官府逼着完粮,又是人财俱无,难怪要卖儿鬻女了。古平原想起在狱里见过的饿了好几天又被撑死的“九爷爷”,心里暗暗点了点头,明白这油芦沟村果然是到了家破人亡的境地。

“既是又遭了一场大灾,何不再向朝廷申请赈灾?灾情重的地方按例是可以请藩台报户部,酌免该纳的钱粮。”

“保长去问过,县里说一年之内不能二次赈济,也算我们倒霉。”乔鹤年摇了摇头。

古平原讶然失笑道:“哪有此事!要照这么说,春旱秋涝是常有的事儿,要是只能择一赈济,老百姓早反了十遍八遍,这恐怕是哪个恶吏不愿多事,随便拿话搪塞你们。”

“有这事儿?”乔鹤年挺直腰板,急急问道。

“你是老老实实的读书人,一心只在四书五经上,哪里知道三班六房的花样。他们既贪且懒,什么时候把老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古平原站起身,“我这就回去禀报主簿大人,只怕他还被蒙在鼓里呢。”

许主簿听了古平原略带兴奋的回禀,出人意料地没动声色。站起来在屋中踱了几步,依旧是默然不语。

“大人。”古平原以为他没听清自己的话,“只要向朝廷申请赈济,两边的事儿就都能解决了。”

“这我岂能不知,我早就向陈知县提过此事了。”

古平原大出意外:“知县大人怎么说?”

“他说什么如今朝廷频繁用兵,军费如流水,户部和藩库早已捉襟见肘。咱们身为臣下者,不能不替君父分忧,纵有困难也要担待着些。还说要是赈济粮讨来了,捻子打过来却没有军粮,朝廷怪责下来,谁也吃罪不起。”

许主簿涩涩一笑:“哼,他拿这顶大帽子压下来,我是承受不起,不然也不至于去找泰裕丰想办法。”

一边糊弄百姓说不能“一年两赈”,一边又对官吏说要为“君父分忧”,古平原心里一琢磨,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鬼。

我也觉得蹊跷,大概他是怕境内灾害之事太多,年底吏部考查,妨了他的‘卓异(卓异:清制,吏部定期考核官吏,文官三年,武官五年,政绩突出者称为“卓异”。)吧。许主簿不屑地说。

“那怎么行,人命至重!总不能为了升官,就眼看着部民妻离子散吧。”

“这道理我自然懂,奈何向省里上书报赈,需要知县的大印,我双手空空,尽管着急也是无济于事。”许主簿摊了摊手。

“知县大人在不在衙中?我去求见于他。”

“你想替油芦沟的村民陈情?算了,我已经在他面前说过几次都如泥牛入海,你去了又管什么用。再说陈知县如今正有一件挠头事,心烦意乱得很,你去触他的霉头,只怕要挨板子!”

古平原想起,方才王天贵匆匆出门,说是知县有请,莫非就是此事?

许主簿点点头:“应该是吧,这件事应对得不好,他恐怕就要摘顶子了。”

古平原心想,这样的官尽早去了才好,换个好官来,只怕油芦沟还有救。想着想着他动了好奇之心,问道:“什么大事居然闹到要摘知县的顶子这么严重?”

“你总听过僧格林沁王爷吧?”

古平原当然听说过,大江南北只要是对朝廷事务稍有熟悉的人,没听过这位王爷的只怕很少。他是道光皇帝姐姐的过继儿子,论起来是当今皇叔,虽然是个承平王爷,可是自幼习武,据说能手裂狮虎,百步穿杨,是满蒙第一勇士。自从长毛起事,朝廷用兵以长江为界,南边靠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等一班汉臣招募湘勇、淮勇,北边就靠僧王的蒙古骑兵。

咸丰五年,洪秀全派天官丞相林凤祥、地官丞相李开芳北伐中原,这两人是太平天国五虎上将之首,最是骁勇善战。他们从南京出兵,一路摧城拔寨,打到天津杨柳青。朝野震动,百官惊惧,内廷与军机处已有迁都之议。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僧格林沁带着两个万人马队星夜勤王,就在京郊截住了北伐军,当时林凤祥等人已经看到了北京城墙,可就硬是被僧王给活生生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