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0月23日(第3/8页)

“我记得是八月。”戴脏手套的女士说。她不仅听了我们全程的谈话,还盯着我们看。希瑟先生点点头,翻找着。过了会儿,他说:“就在这儿。”

我看着他示意的那行字:“通灵人为道斯小姐请愿。警方逮捕显形灵媒,通灵人证词未予采纳”。报道篇幅不长,提到显形灵媒道斯小姐的赞助人布林克太太在位于其西德纳姆宅邸的提升会面中身亡,道斯小姐被捕。据称,会面对象玛德琳·西尔韦斯特小姐在事故中受伤。伤害事故由道斯小姐的幽灵控者“彼得·奎克”挑起,或是另一个低劣残暴的幽灵乔装成了控者……

这个说法与我之前从看守克雷文小姐,从斯蒂芬、华莱士太太以及塞利娜自己那儿听到的一致。当然了,这也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与塞利娜一样,把矛头指向幽灵。我看着希瑟先生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看待这事,我对通灵术一无所知。您认为,塞利娜·道斯是被冤枉的……”

不白之冤啊,他信誓旦旦。我想起塞利娜的一些话,问:“您很确定,不过是不是所有通灵人都和您一样肯定呢?会不会有些人,没有那么肯定?”

他微微垂下头,“某些圈子的人”的确有过疑虑。

疑虑?他指的是对她诚实与否的疑虑吗?

他眨眨眼,有些惊讶和责备地压低嗓门说:“是对道斯小姐明智与否的疑虑。道斯小姐作为灵媒,能力很强,但她还很年轻。西尔韦斯特小姐年纪更小,大概只有十五岁。那些暴烈的幽灵通常会缠上这样的灵媒,而道斯小姐的幽灵控者彼得·奎克,有时确实非常狂暴……”

他说,道斯小姐让她的客人在无人监护的情况下,单独与这样一个幽灵相处,恐怕不妥。她之前与别的女士共事过,应该有这方面的经验。当然,西尔韦斯特小姐自身未被提升的潜质也是一个问题。谁知道她们召唤来的到底是不是彼得·奎克。我们知道的,无非是会面被某种基本的力量破坏了。这些力量盯上了那些经验甚少的人,利用他们,开他们玩笑。“正是这些玩笑,”他说,“被报纸抓住了把柄,他们从来都看不到通灵人工作积极的一面!从来看不到我们的闪光点!我恐怕,确实是有不少通灵人——其中一些曾是道斯小姐最忠实的拥趸——在她最需要他们的时候背弃了她!听说,她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她充满怨恨。她背弃了我们——甚至背弃了那些依然把她当作朋友的人。”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听他这样为塞利娜辩护,听他尊敬地称她为“道斯小姐”“塞利娜·道斯小姐”,而非“道斯”“囚犯”“女囚”,感到说不出的困惑。听她在那昏沉的仿佛与世隔绝的囚室里娓娓道来,和在这里从男士口中听到这个故事,实在是太不一样了。我这才意识到,她的世界与我习惯的有女囚、看守,我也在场的世界如此不同,她世界里的人们似乎都是虚无缥缈、影影绰绰的。末了我说:“那场审讯前,她真的事业有成?”希瑟先生激动地拍手,哦,那还用说,她的降神会极其精彩!“当然了,和伦敦最好的那些灵媒相比,比如哈克尼的谷比太太、霍姆先生、库克小姐,道斯小姐的名气还差了一点……”

我听说过这几个人。霍姆先生据说可以飘浮着穿过窗子,能直接摆弄炉火上的煤炭。谷比太太有一次则从海布里48穿越到霍伊本。我说:“听说她是在往购物单上写‘洋葱’的当儿穿越过去的?”

“您笑了,”希瑟先生说,“您和其他人一样。我们的力量越是不可思议,你们就越介意,你们总能把这些力量视为无稽之谈。”

他的目光还是和蔼的。我说,也许他说的没错。不过回到塞利娜·道斯,通常来说,她的力量是否就没有霍姆先生或谷比太太那么惊人呢?

他不置可否,说他对于“惊人”的定义与我的理解可能很不一样。他边说,边走到书架前,抽出另一本册子。还是《通灵人》,不过是更早的一期。他翻了一会儿才找到了要找的,递给我说,这算不算我理解中的“惊人”?

报道介绍了塞利娜在霍伊本主持的一次降神会,幽灵在黑暗里摇了摇铃铛,纸管里传出人声。希瑟先生递给我第二本,是另一本期刊,名字忘记了,报道描述了克拉肯威尔的一次私人会面,其间看不见的手投下鲜花,还在石板上拿粉笔写下人名。较早的一期则报道了一位失去亲人的女士,惊喜地发现在塞利娜裸露的手臂上显现一道暗红色的字迹,传达灵界的讯息……

我想,这应该就是她向我提到过的那段岁月吧。她骄傲地把那段日子称为“快乐的时光”。那时,她的骄傲就让我觉得悲哀,现在看到这些鲜活的记忆,我的心里更加不是滋味。那些鲜花、纸管、显现在皮肤上的字——哪怕真是幽灵所为,也显得廉价而俗气。她在米尔班克就像一个女演员一样,回顾着了不起的职业生涯。看了这些报道,我算是知道这是怎样一段生涯了——蝴蝶或飞蛾般的短命,出入陌生人的屋檐,在败落的城区,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依靠一些俗丽的伎俩,赚点可怜的小钱,就像杂耍演出的戏子。

我想到她的小姨,是她让塞利娜走上了这条路。我想到那位死了的女士——布林克太太,要不是希瑟先生告诉我,我从没意识到塞利娜是与布林克太太一块儿住在后者家里的。“对,她们住在一起。”他告诉我,也正是这点使得人们给塞利娜定了非常恶劣的罪名,害得她被控欺诈和使用暴力。布林克太太其实非常崇拜塞利娜,甚至给了她一个家,“像母亲一样,对她视若己出”。正是在她的关心下,塞利娜的天赋得以发展,也正是在西德纳姆的家中,她第一次召唤出她的幽灵控者“彼得·奎克”。

但也正是彼得·奎克吓到了布林克太太,害她一命呜呼?我问道。

他摇摇头,“这事确实古怪,除了幽灵,没人能解释这个情况。唉,但没人传唤他们来为道斯小姐辩护。”

他的话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看着他给我的第一份期刊,即她被捕那周的。我问,之后的期刊他有吗?有没有对庭审、判决、她被带到米尔班克的后续报道?他说,当然有了。不一会儿,他把相关的期刊找了出来,再一丝不苟地把更早的几期整理摆好。我搬来椅子,找了个远离戴白手套的女士,且看不见放铸型的橱柜的书桌一角坐下。希瑟先生微微一笑,鞠躬离开。我坐下开始阅读。我带着笔记本,上面摘抄了些大英博物馆监狱史书籍的只言片语。现在,我翻到空白的一页,开始做塞利娜一案的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