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0月23日(第2/8页)

正在这时,我的肘部突然被碰了一下,我一惊。原来是希瑟先生。

“这些是我们的骄傲,”他边说边对着照片点头,“穆雷太太的控制力非常强。注意到安娜贝尔礼服上的细节了吗?本来我们还有她的一部分颈圈,裱了画框,就挂在旁边。但一两个礼拜后,幽灵作祟,颈圈融化了,只剩下空空的画框。真可惜!”我吃惊地瞪着他。他说,“哦,这可是真事!”他朝带玻璃门的橱柜走去,招呼我也过去。他说,现在,请看他们真正的镇馆之宝!这些宝贝至少还维持了较长时间……

他的嗓音和举动吊起了我的胃口。从远处看,橱柜像是摆满了破碎的雕塑品或白色的石块。走近看,才发现玻璃门后的并非大理石制品,而是石膏和蜡做成的铸件,有的是脸的模样,有的是手指、脚掌或手臂。不少都怪异地扭曲着。有的因为时间久远和暴露在光线下的关系,已经生出了裂缝,颜色泛黄。每个都与灵媒的照片一样,附带标签。

我又看了看希瑟先生。“想必您对这个流程很熟悉吧?”他说,“其实很简单,也很巧妙。灵媒先使幽灵显形,备两个桶,一个装水,一个装石蜡。等幽灵显出手、脚,或其他部分后,把肢体浸到蜡里面,再非常迅速地浸到水里。幽灵离开后,模具就留了下来。当然了,”他有些遗憾地说,“很少有十全十美的模具,也不是所有都能成形。”

在我看来,这些东西异常真实,从中可见那些细小怪诞的细节:一片脚趾甲、一道皱纹、一根凸起的眼球上的睫毛尤其栩栩如生。但这些模型都不完整,有的弯折了,有的奇怪地糊在一块儿,仿佛蜡还在幽灵的手上脚上温热尚未凝固时,这些幽灵就返回灵界了。“看到这个小铸件了吗?”希瑟先生说,“那是一个婴儿的幽灵做成的——喏,瞧这小手指,这肉鼓鼓的小手臂!”我看到了,感到一阵恶心。我觉得这不过是个早产儿,又丑又不完整。我想起小时候,我的小姨从人们手里接过这样一个小东西,大人们对着小东西窃窃私语,这幅画面纠缠着我,害我噩梦连连。我转移目光,朝最底层、最阴暗的角落望去。那里放着橱柜里最丑陋的东西:一只手的模型,一只蜡做的男人的手,但又不是文字意义上的手,肿得厉害——五根肿胀的手指、手腕浮肿、青筋暴起,煤气灯所照之处,模型发出亮晶晶的光,像要熔化了似的。婴儿的铸型让我不舒服,这只手却让我颤抖,我说不清为什么。

等我看清标签上的字,我真的颤抖了。

上面写着“幽灵控者‘彼得·奎克’之手——由塞利娜·道斯小姐显形”。

我瞥了眼希瑟先生,他还在端详那个凹凸不平的婴儿手臂。尽管浑身发抖,我还是忍不住凑近玻璃门。我看着那只肿胀的手,想起塞利娜纤细的手指,她整理织袜用的灰色毛线时一抬一落的手腕,手腕纤细的骨骼。对比是骇人的。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橱柜前弯腰驼背的窘状,急促的呼吸模糊了眼前的玻璃。我直起身,可能动作太快,等回过神来,希瑟先生正扶着我问:“您没事吧?”看书的女士抬起了头,戴肮脏手套的手捂住嘴巴。册子又合上了,还摔到了地上。

我说突然起身让我有些头晕,房间也有些太热了。希瑟先生搬来椅子,请我坐下,但坐着,我得与橱柜面对面,我又颤抖起来。一旁的女士半起身,问需不需要她去倒杯水,叫基斯林布里小姐来?我谢了她,说我没事,不用麻烦了。我能感到希瑟先生静静打量我的目光,他看了看我的衣裙。现在回想起来,当然了,也许许多女士都是穿着丧服来到这里,却拿巧合与好奇心当借口,也许其中也有那么几位,在这满是蜡制品的柜子前晕了过去。等我再次抬头看柜子里的铸型时,希瑟先生的语气与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他说:“这些东西是挺怪的,对吧?不过也真是了不起啊,您说呢?”

我不作声,任他揣想答案。他又讲了些有关蜡、水、浸泡的肢体的事情。最后,我平静下来,问道,那些能让鬼魂显形的灵媒,是不是都非常聪明?他沉思片刻。

“我觉得,与其说‘聪明’,不如说‘力量强大’。智力方面,他们并不比你我聪明多少,”他说,“但是说到幽灵,就是另一回事了。”他说,也正是这一点,那些不信的人会认为通灵术不过是“卑贱之人的把戏”。他说,幽灵不分年龄大小、地位高低,不会像“凡夫俗子一样把人分门别类”,有灵媒天赋的人散落在茫茫人海。他说,我可能会去拜访某个有名之士,他可能有这方面的才能,但也可能在他家厨房里忙着擦鞋的小姑娘才是真正有天赋的人。“看这儿,”他指着橱柜,“做这个模具的吉福德小姐是个女仆,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灵媒的天赋,直到女主人生了肿瘤病倒了,她才知道自己有这个能力。她经人指导,把手放在女主人身上,不久,女士就康复了。这个是塞弗恩先生做的,他今年十六岁,打十岁起就能招魂了。我还见到过三四岁的灵媒,还听说过有的娃娃会在婴儿床里打手势,会拿笔写字,幽灵可喜欢他们了……”

我回头看橱柜。毕竟,我非常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我知道自己要找什么。我把手放在胸口,朝“彼得·奎克”的蜡手点点头,问,这个灵媒,塞利娜·道斯,是个怎样的人呢?希瑟先生是否了解她?

哦!他喊道——看书的女士再次投来目光——哦,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可怜的道斯小姐的不幸遭遇吗?“他们把她抓了进去!”

他摇摇头,神色凝重。我说,我听说过些许关于她的事儿,但不知道塞利娜·道斯原来那么有名……

有名?他说,啊,她可能在外面的世界并不有名,但是通灵人的圈子里……唉,这个国家任何一个通灵人都为道斯小姐被捕而深受震动啊!英格兰大地的每一个通灵人都密切关注她的案子,判决结果下来时,每个人都为她、为自己痛心疾首,不少人还伤心落泪了。“法律把我们定为‘无赖、游手好闲之徒’,”他说,“我们能做的无非‘看手相,或其他精细的手艺’。可他们判了道斯小姐什么?人身伤害,是这么说的吗?还有欺诈行骗?这也污蔑得太过分了!”

他脸涨得通红。我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激动。他问我是否了解道斯小姐被捕和入狱的情况,我说我只听说了一些,但愿意了解更多。他来到书架前,扫过一套皮制装帧的书,抽出其中一册。“看这儿,”他举起封面,“这是《通灵人》,我们内部的刊物。这些都是去年的,七月到十二月。道斯小姐是几月被捕的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