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9页)

“说得没错,”梅尔菲宣布,“雅尔的确不是蠢人。他是个学者,在艾尔兰德的梅里泰莉神殿学过读书写字,负责管理他们的图书馆。”

“我很好奇。”派克透过营火升起的烟雾看着雅尔,“这位学者为什么要去维吉玛?”

“同你们一样。”雅尔说,“我要去参军。”

“什么?”派克的眼睛闪闪发光,就像渔船火把照耀下的梭子鱼[1],“万事通干吗要去参军?你根本没必要去,对吧?傻瓜都知道,神殿不需要提供新兵。而且连傻瓜都知道,抄写员比士兵值钱多了。所以你为什么要去,抄写员阁下?”

“我是志愿入伍。”雅尔说,“我打算自愿参军——不是因为强制兵役。其中有个人原因,但主要还是出于爱国主义的责任感。”

六人爆发出雷鸣般的大笑。

“听听,伙计们。”等喘过气之后,派克说,“你们也发现了,这里的某人有相互矛盾的双重性格。两种本性。这个年轻人,他看起来博览群书,阅历丰富,而且绝不是天生的傻瓜。你们也知道打仗会发生什么——无非是杀人或被杀。他跟你们不同,他出于自己的意愿、个人原因和爱国责任感参军,加入的却是要输的那一方。”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包括雅尔在内。

“爱国责任感,”派克说,“能暴露出哪些人脑子不好使。但你也提了个人原因。我很好奇,你的个人动机是什么?”

“那是我的私事,”雅尔说,“我不打算拿出来谈论。我倒想听听你参军的原因。”

“仔细听好,”片刻的沉默过后,派克说,“你面对的可不是什么乡巴佬。不过别担心,抄写员……我这次就原谅你。我甚至会回答你的问题。没错,我要去参军,而且也是去当志愿兵。”

“脑子多不好使的人才会加入输家那边?”雅尔被自己的鲁莽吓了一跳,“而且还在路上的桥边打劫旅人?”

“哈,”梅尔菲大笑起来,“他还是没法原谅我们在河边设陷阱。雅尔,那是闹着玩的!我们只是开玩笑,对吧,派克?”

“当然,”派克打个呵欠,“只是个无害的恶作剧。人生充满了悲伤,就像一头被牵去屠宰的牛。人们为了找乐子什么事都会做的,抄写员,你反对这观点吗?”

“我并不反对。在理论上。”

“那就好,”派克闪闪发亮的双眼紧盯着他,“不然你就得自己去维吉玛了。”

雅尔沉默不语。派克伸了个懒腰。

“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好了,伙计们,乐子结束了,该睡觉了。我们明天晚上之前要徒步赶到维吉玛,所以天一亮就得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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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夜晚很冷,尽管疲惫不堪,雅尔却无法入睡。他蜷缩在毛毯里,膝盖几乎碰到下巴。等到终于睡着,他也睡得很浅,还做了一个又一个噩梦。第二天醒来,他只记得其中两个。

在头一个梦里,他看到了猎魔人——不时前来拜访南尼克嬷嬷的“利维亚的杰洛特”。猎魔人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岩石垂下的冰柱下方,身体被雪花逐渐掩埋。而在第二个梦里,希瑞趴在一匹马的脖子上,朝一道低矮的赤杨之墙飞驰而去。

哦,是啊,黎明前不久,他还梦见了特莉丝·梅利葛德。自从女术士上次来神殿,雅尔就经常梦见她。那种梦会造成某些后果,让他醒来时无比羞愧。

但这次什么也没发生。天实在太冷了。

*******

第二天早上,他们真的天刚亮就出发了。米尔顿和奥格拉贝克——两个农奴之子——唱起了军歌,为所有人加油鼓劲。

前进,英勇的士兵!

你们盔甲的响声好比雷霆。

别跑,姑娘,他想吻你。

尽管放心,不要迟疑,

归根结底,这位英俊的大兵是我们的救星!

派克、奥库尔提克、科拉普鲁斯和梅尔菲肩并着肩,像乞丐身上的跳蚤一样蹦蹦跳跳,说着愚蠢的笑话和奇闻异事。在他们看来,那些话题简直好笑得要命:

“……然后尼弗迦德人问:‘那是什么味道?’精灵说:‘屎!’哈哈哈!”

“哈哈哈哈!听过这个没?一个精灵、一个矮人和一个尼弗迦德人走在一起。他们看到一只耗子跑了过去……”

走了一段路,他们遇见了其他旅人。对方或是步行,或是赶着运货的马车,有商人,也有军人。有些马车上装满了食物,派克跟在后面,鼻子几乎贴上地面,活像一条猎犬。他将掉落的所有东西收罗起来——这儿一根萝卜,那儿一颗土豆,有时甚至还有洋葱。他们当场吃掉了一些,其他的则当成存粮。

“尼弗迦德人‘噗’的一声!把屎喷到了耳朵旁边!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哦,诸神啊,我受不了了……他拉了……哈!哈!哈!”

雅尔时刻留意着能跟他们分道扬镳的机会和借口。他不喜欢派克,也不喜欢奥库尔提克。他不喜欢派克和奥库尔提克朝经过的商队投去的目光,也不喜欢他们打量货车上载着的女人和女孩时的眼神。他不喜欢派克每次说起志愿参军时的讽刺语气,以及认定他们会打输这场仗的态度。

空气中弥漫着刚耕过不久的泥土味道。以及烟味。在某座山谷内棋盘般整齐的田地间,他们看到了果树,透过果树还能看到茅草屋顶。他们听到了犬吠、鸡啼与牛鸣。

“真是个好村子,”派克说,“不算大,但整洁又富有。”

“这座山谷里住的是半身人。”奥库尔提克赶忙解释道,“他们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些矮子都是勤奋的管家。”

“非人种族都该死。”科拉普洛斯恶狠狠地说,“这些操蛋的怪物。别人穷得叮当响,他们却在这儿过得有滋有味。就连战争都影响不到他们。”

“暂时而已,”派克的嘴唇弯曲成恶毒的弧度,“记住这个定居点,伙计们。好好记住。等我们再来,我可不想迷路。”

雅尔转过头去,假装没听见。他看着前方的道路。

他们继续旅行。奥格拉贝克和米尔顿唱起另一首歌。不是军歌,而是一首阴沉得多的歌。考虑到派克刚才说的话,这恐怕是个坏兆头。

请君聆听与铭记,死神的残酷,

无论年老或年轻,勇士或懦夫,

没人能逃离死神的镰刀,

他的收割罔顾任何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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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奥库尔提克轻声说,“肯定有几个钱。我敢打赌他身上有银币。”

让奥库尔提克赌咒发誓的,是一位正在路上步行的商人,他牵着一头驴子,驴子拉着一辆两轮货车。

“送上门的钱。”派克口齿不清地说,“那头小驴子肯定也值点儿钱。带路吧,伙计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