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午后的闷热笼罩了森林,方才的湖面深邃如玉,此时却璀璨若金。湖面反射的阳光如此耀眼,希瑞只能抬起手,遮住流泪的双眼。

她策马飞奔穿过岸边的灌木丛,驱使凯尔比踏入湖中,湖水没过母马的膝盖。水面非常清澈,彩色湖底仿佛镶嵌地板一般。就算坐在马鞍上,希瑞也能看见马儿投在湖底的影子,以及水草和贝壳。她看到一只小螃蟹飞快地爬过鹅卵石。

凯尔比嘶鸣起来。希瑞猛拉缰绳,转到浅水区域,但没直接上岸。因为那边的沙滩混杂着许多碎石,没法走得太快。她指引母马走到更靠近湖边的位置,让它踩在相对稳固的砂砾上。她让马儿小跑起来,但没过多久,它就放慢了脚步。她吆喝一声,用脚踝踢踢马腹,让它迈步飞奔。水花四处飞溅,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仿佛熔化的白银。

即便看到前方的高塔,她也没放慢速度。她们仿佛在湖水中飞翔一般。换作普通的马,脚步早就该慢下来了,但凯尔比的呼吸悠长又均匀,步伐依然迅捷而轻盈。

她们全速跑进庭院,马蹄铁踩在鹅卵石上,制造出响亮的噪声。她拉紧缰绳,开始减速,突兀的动作让马蹄铁在鹅卵石上打起了滑。她在等候于塔下的精灵正前方停了下来。马头几乎碰到他们的鼻子。她看着两个一向沉着冷静的精灵本能地后退,感到十分满足。

“别慌,”她不屑地说,“我不会撞上你们的!除非我想这么干。”

精灵很快回到原位,神情也冷静下来,用冷漠的眼神看着她。希瑞跳下——或者说飞下——马鞍,眼中充满挑衅的味道。

“精彩,”一位瓜子脸的金发精灵从拱廊下的阴影里走出,开口道,“真是出色的表演,Loc’hlaith。”

当她走进雨燕之塔,发现自己身处春日花丛中时,他也是这么称呼她的。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没给希瑞留下多少印象。

“我不是湖中女士,”她抗议道,“我在这里只是个囚犯!而你们是牢房的看守!有什么好否认的?”她把缰绳丢给一个精灵,“拜托!这匹马需要刷洗身子,再喝些凉爽的水。好好照顾它!”

金发精灵笑了。

“的确,”他看着将凯尔比牵向马厩的精灵,“你被囚禁在这里,遭到看守的残酷虐待。简直再明显不过了。”

“这是他们自作自受!”她双手叉腰,盯着他海蓝宝石般澄澈的双眼,“我对待他们就像他们对待我一样。监狱就是监狱。”

“你真让我吃惊,Loc’hlaith。”

“而你对待我就像对待一个蠢孩子。你甚至没做过自我介绍。”

“抱歉。我的名字是克利凡·艾斯平·爱普·科曼·马卡。我是个‘艾恩·萨维尼’,也许你明白这代表什么。”

“我明白,”她想掩饰自己的钦佩,但不小心失败了,“代表你是位通晓者。一位精灵巫师。”

“可以这么说。为方便起见,我会用‘阿瓦拉克’这个化名,你也可以这么称呼我。”

“谁说我打算同你讲话了?”希瑞皱起眉头,“不管是不是通晓者,你都是看守,而我只是个……”

“囚犯,”他讽刺地替她说完,“你已经说过了。你也说过你遭受虐待了。你骑马出游无疑是因为我们的强迫,你背着剑是迫于压力,而穿上那些衣服——比你刚来时那一身更新、更干净、更有品味的衣服——也是在接受惩罚。尽管条件恶劣,但你并未放弃。你用反抗回报我们的恶行。你还怀着巨大的勇气,打碎了好几面堪称艺术品的镜子。”

愤怒和羞愧让她涨红了脸。

“哦,”他匆忙补充道,“你想打碎什么都没问题。那些只是世俗之物——虽然它们由几百年前的艺术家打造。你愿意陪我去湖边走走吗?”

风吹了起来,稍稍缓解了她的窘迫。除此之外,高塔周围的大树也为她提供了荫庇。湖水一片墨绿,茂盛的黄色睡莲装点着湖面,让这里仿佛一片草原。矶鹞粗声鸣叫,摇晃着红色的鸟喙,迅速躲避走来的二人。

“镜子的事……”希瑞结结巴巴地说,脚跟陷进潮湿的砂砾,“我很抱歉。我当时很生气。就是这样。”

“哦。”

“他们无视我。我是说那些精灵。我跟他们说话,他们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而他们跟我说话,又故意让我听不懂。纯粹为了羞辱我。”

“你说起我们的语言非常流利。然而,”他平静地解释道,“它对你而言仍是外语。另外,你用的是汉·林格语,而他们用的是艾利隆语。这两者的分别不算太大,但始终是有分别的。”

“你的话我就听得懂。每个字都听得懂。”

“我跟你说话时,用的就是汉·林格语——精灵在你们的世界用的语言。”

“那你们呢?”她转过头,“你们又来自哪个世界?我不是无知的孩童。我会在夜晚仰望天空,但那里没一个我认识的星座。这个世界不是我的世界。不是我的归宿。我来这里只是个意外……我想出去,我想离开。”

她弯下腰,拾起一块石头,作势要丢湖边的矶鹞。但她注意到他的目光,于是停了手。

“每次我骑马出去,”她愤愤不平地说,“总会回到这片湖和这座塔。无论我朝哪边走,无论我改不改变方向,无论我做什么,每次都会回到这片湖和这座塔。每次都会。我没法离开这个地方。所以这儿就是个监狱。甚至不如窗上安着铁栏杆的地牢。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太羞辱人了。不管他们用的是不是艾利隆语,他们取笑我、蔑视我的时候,我都会生气。别装出一副从没嘲笑和轻视过我的样子。看到我生气,难道你很吃惊吗?”

“说实话,我很吃惊,”他瞪大了眼睛,“非常吃惊。”

她叹了口气,耸耸肩。

“我走进那座塔已是一个多星期前的事了。”她说着,努力保持冷静,“我走出塔外,却到了另一个世界。当时你坐在那儿,吹着长笛,等待我。你说我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来,让你很意外。你先用我的名字称呼我,接着又毫无道理地叫我湖中女士。然后你没做任何说明就消失了。把我留在这座监狱里。想怎么说随你的便,但我觉得这就是轻蔑和恶意。”

“才过了八天而已,吉薇艾儿。”

“哦,”她皱起眉头,“这么说我很走运?因为也有可能是八周?或者八个月?或者八……”

她闭了嘴。

“你偏离劳拉·朵伦实在太多了。”他平静地说,“你失去了传承,失去了与她血脉的联系。难怪他们不理解你,你也不理解他们。你不但说话方式不同,思考的方式也不同——甚至到了天差地别的程度。八天还是八周又如何?时间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