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9页)

一开始,它没反应,紧接着,它摇晃了几下便掉了下去,在半空中翻了几圈,就像在跳慢动作芭蕾。

随着一声巨响,铁皮箱摔在一楼地面上。回声在楼里盘旋,连绵不绝。积攒了几十年的灰尘扬了起来,从楼下向我迎面扑来。我不得不蒙住脸,退回二楼走廊。几分钟之后,灰尘稍微平息了一点。我再次登上平台,看了一眼楼下。我原本以为,一楼会散落一地的碎木。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楼下并没有什么木头,只是地板被砸出一个洞,洞口的尺寸看上去和铁皮箱的相差无几。原来,铁皮箱砸穿了一楼地板,直接掉进了地下室。

我飞奔下楼,趴在地板上,小心翼翼爬向洞口,仿佛匍匐在薄冰之上,而身下是万丈深海。我把头探进洞口,打量了一下地板之下的空间。地下室高约十五英尺。尽管很暗,地面上还扬着灰尘,我还是看到了铁皮箱摔碎后的残留物。它就像一个破碎的巨蛋,只剩一堆残留物,和碎地板的木料渣混杂在一起。散落在地面上的,还有一张张小纸片。难道是爷爷的信吗?再仔细看,发现纸片上有人脸和身体的图案。我马上想到,这不是信件,而是照片!

我先是一阵激动,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因为我将面对一件可怕的事情。我必须下楼,进入地下室。

地下室以一道弯曲的走廊为中心,两边排列着一个个房间,几乎没有任何光亮。我只能顺着楼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往下走。终于下了楼梯,我在地上站了会儿,希望眼睛能够适应这里的光线。但过了一会儿仍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我试着让自己适应这里的气味。这是一种奇怪的、刺鼻的臭味,似乎有谁在做化学实验,甚至比实验的气味更难闻。因此,我只能一只手拉起衣领捂住鼻子,另一只手伸出去试探方位,一步一步地往前摸索。我在心里祈祷着,希望自己好运。

突然,一个东西绊了我一下,我差点跌倒。那个东西在地上滚了几下,从它发出的声音可以判断,应该是一个玻璃瓶。此时,空气变得更难闻了。

我开始感到害怕。不知道在这片黑暗中,前方还有怎样的危险等着我?恶魔和鬼魂暂且不说,万一地板上还有洞怎么办?如果不小心掉进去,人们甚至找不到我的尸体。

也许是危险激发了我天分中的机智,我突然想起自己还带着手机。只要按着按键,屏幕就会发出微弱的光亮。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室,它可以充当一个微型的手电筒。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朝下,尽量靠近地面。地上的石板已经裂开了,到处都是老鼠屎。我把屏幕对准一侧的墙壁,一道光亮反射了回来。

我走上前去,拿着手机扫了一遍。黑暗中,一面订满架子的墙壁出现在眼前。架子上整齐排列着大大小小的玻璃罐,在驳杂的灰尘之间,隐约可以看见罐子里装着的暗色液体和凝胶状悬浮物。我想起了之前在厨房里发现的几个破罐头,可能因为这里的温度更稳定,所以这些罐子里的东西能更好地保存下来。

再走近一点,仔细看过一遍,原来那根本不是罐头,里面装着各种器官,有大脑、心脏、肺和眼睛,全部腌渍在家用的福尔马林溶液中。难怪地下室会有这么难闻的气味!

我跌跌撞撞地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呕吐。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地方?这些玻璃罐,只有在秘密的生化实验室才能看到,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孤儿院?如果不是爷爷之前描述这里有多好,我甚至会怀疑佩里格林女士把孩子们接到这里的真实动机——如果不是为了获取他们的器官,那么这些玻璃罐又是做什么用的?里面的器官是怎么来的?

过了一会儿,稍微好受点了。我抬起头。头顶上方出现了一道光线,这次不再是手机屏幕光线的反射,而是一束日光,从一层地板上砸出的洞里穿进来的。我忍住胃里的不适感,用衬衫捂住鼻子和嘴巴,尽量离那面墙远一点,免得看到更加可怕的一幕。

在日光的指引下,我绕过一个角落,进入一个狭小的房间。天花板从屋顶斜穿进来,日光落在一堆碎木屑和碎玻璃上,一株蔷薇画的藤蔓在上面蔓延开来。地毯已经破烂。杂物下面发出了轻微的声响,我知道,那是老鼠。它们逃过了那次巨大的爆炸,侥幸活了下来。房间中央,堆着铁皮箱残留物,照片像纸屑一样散落一地。

我小心翼翼地踏过铁皮箱的残骸,还有几根看上去还算华丽的木头柱子和布满锈钉的木板,跪在地上,像个灾难救援人员一样,试图在这片狼藉中尽可能地找出有用的东西。我捡起照片,拭去上面的玻璃渣和木屑,一张张人脸露了出来。我知道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因为木板随时会掉下来砸到我的脑袋上,但还是忍不住跪在原地仔细端详起来。

初看上去,这些照片和普通家庭的老照片没什么两样。它们都以小岛为背景,人物大部分是小孩,摆出各式各样的动作,有的在海滩上跳跃、有的从门廊里朝外微笑。既有单人照,又有双人合影,既有偶然抓拍的,也有正式的肖像。但这些孩子就像玩具娃娃,表情呆滞,似乎灵魂都被摄走了。

然而,真正让我感觉到恐怖的,并不是他们怪异的发型和僵尸一样的表情,而是我越来越感觉到照片上的人物似曾相识。这些照片和爷爷的老照片一样,都散发出让人觉得不大愉快的气息。

比如,有一张照片,是两个女人站在大海前。大海的背景,似乎是真实的,又好像是画出来的。倒不是背景有多么奇怪,让我感到不安的是,这两个女人究竟是怎么摆的姿势?相机拍摄的是她们的后背,可是谁愿意劳神费力地跑到照相馆去,只为拍个后背?要知道在那个时代,拍一张正式的肖像照是很昂贵的,更何况这是一张双人合影。

其他照片的拍摄方法和角度,跟爷爷那些老照片一样怪异。比如,有一张照片是在墓地拍摄的,一个女孩入神地看着水池,水池里却出现了两个倒影。这张照片貌似可以伪造,但我知道,仅仅使用暗室或曝光技术是出不来这个效果的。

还有一张,是一个男人,他的上半身爬着成群的蜜蜂,但他表情平静,这反倒让人感到一丝不安。爷爷曾经讲过,孤儿院里有一个身体里住着蜜蜂的男孩。那个男孩叫休。每次他张开嘴,就会有蜜蜂飞出来,但它们都服从休的命令,没有休的指示,它们绝不蜇人。想到这里,我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