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9页)

不过,这张照片要造假并不难。就像那个举起巨石的瘦弱男孩一样,那块巨石可能是塑料的——既然石头可以造假,蜜蜂也可以造假。

我只能想出一个解释:从铁皮箱里散落出来的这些照片,都是爷爷的。虽然开始还不太肯定,但接下来发现的一张照片让我对自己的猜测确信无疑。有两个畸形儿穿得一模一样,脖子上绕着褶裥花领,正在给彼此嘴里塞进一根打了结的丝带。我想不出他们到底在干什么。他们穿上这样一身装扮,是故意吓人的吗?或者,他们在彼此施虐?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爷爷的雪茄盒里还有一张这两个男孩的照片,几个月前我看到过。

在爷爷生活过的两个不同的地方分别出现了同样一对畸形儿的照片,这不可能是巧合。只能说明小时候我看过的那些照片和现在在他遗物中找到的这些原本就是一起的。

我再次怀疑起来。出现两张同一对畸形儿的照片,是否意味着所有的照片都是真实的?如果是真实的,那么,关于照片的故事呢?那些故事,即便只有一个是真的,都让人无法想象,因为爷爷说过,照片上的孩子都是他昔日的伙伴。

此时此刻,站在这栋弥漫着灰尘、死寂、昏暗的旧房子里,我产生了一种非同寻常的感觉——也许他们就在附近。

正在这个时候,楼上传来一声巨响。我吓了一跳,手里的照片掉在地上。

我想,一定是房子倒了,或者哪里塌了。我弯下腰,准备捡照片,这时又传来一声巨响。一团微弱的光亮扫过地板上的大洞,转眼又不见了。我赶紧蹲下。

楼上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并伴随着孩子们说话的声音。我努力听,但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我不敢动。这个时候,哪怕只是轻微的动作,都足以让铁皮箱残骸垮塌并发出声响。也许,我的恐惧是没有道理的。不就是一群孩子在上面你推我攘地打闹嬉戏吗,有什么好害怕的?可我心脏似乎正在以每小时一百英里的速度狂跳不止,与生俱来的本能告诉我:安静!不要发出丁点儿响动!

不一会儿,我的腿开始发麻。为了恢复血液循环,我尽量保持安静,悄悄地把重心从一只腿转到另外一只腿。

突然,一个东西掉在残骸上。

楼上立即安静了。紧接着,在我头顶上方,一块地板被撬开,几块泥土和一堆灰尘洒落下来。不管撬地板的是谁,他肯定知道我藏在这里。

我摒住呼吸。

这时,上面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还带着几分童稚。

“艾贝,是你吗?”

我是在做梦吗?

我等着她再叫一声,但好半天那个声音都没有再出现,只有敲地板的声音。接着,一个灯笼出现了。我抬起头。五六个孩子跪在地板上,正围在洞口周围往下看。

我好像认识他们,但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

更奇怪的是,他们怎么知道爷爷的小名?

他们脸色苍白,表情僵硬,身上的衣服,即便在威尔士也很少见。

我低头看看地上的照片,里面的孩子们看着我,那表情,那目光,和此刻头顶上的孩子们一模一样。我什么都明白了。

说话的女孩站起来,想把我看得更仔细些。她手中发出一团光。那团光好像不是灯笼,也不是蜡烛,而是一个火球,直接放在她裸露的皮肤上。几分钟之前我看过她的照片。照片上她的表情和现在一样,甚至火球也没变。

我想对他们说我是雅各布,一直在找他们,但嘴巴突然不会动,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们。

女孩脸色阴沉下来。因为淋过雨,我身上湿漉漉的,粘了一身灰尘,像个可怜的动物一样蹲在一堆垃圾中。我的样子看上去肯定既难看又狼狈。她和她的伙伴期待看到的人,肯定不是我。

他们小声嘀咕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迅速离开。他们的离去触动了我紧张的神经,我突然能出声了。我冲他们喊,让他们等等,但喊声被他们的脚步声淹没。从声音的方位我判断他们正向门口跑去。我踏过狼藉,来不及捂住鼻子,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冲向楼梯口。

我爬到一层,发现他们不在屋子里。于是,我冲出大门,从松垮的台阶跳到草地上,大声喊着:“快停下!等等我!”

但他们已经不见了。

我围着院子转了几圈,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骂自己没用。

突然,一个影子在树林里闪了一下。我猛地转身,隐隐约约看到那个影子在动。仔细再看,原来是个白色的裙摆。是她!我冲进树林,向她跑去。

她沿着一条小路跑向更远的地方。

林子里到处是截断的木头和低矮的树枝,我一路追着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我们穿过树林,闯进一片沼泽地。她再也没地方可躲藏,只要保持目前的速度,我就可以抓住她。我穿着运动鞋和牛仔裤,她却穿了裙子,在沼泽地上跑起来,她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就在快抓住她的时候,她突然一个转身滑进沼泽。因为跟得很紧,我也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进去。

在沼泽里,我们再也跑不起来。不可思议的是,沼泽里好像有一股力量在为我们开路——身体没有下陷,泥水只及膝盖,仅仅打湿了我的裤子。

女孩似乎知道要去哪里,她行走得越来越快,我们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远,最后她彻底消失不见了。我只能顺着她的脚印踟蹰前行。我以为她会拐个弯,转向沼泽中的小路,但她的脚印居然一直延伸到沼泽深处。走着走着,雾气从身后包围上来,我再也看不见路了。

我大声喊道:“我是雅各布蚖波特曼!艾贝的孙子!我不会伤害你!”

我的喊声很快被浓雾和沼泽吞没。

顺着她的脚印,我来到一堆石头前。这是一个灰色的圆顶小屋,我知道,这是新石器时代的石墓,凯恩霍尔姆岛就是由此得名的。

石墓比我稍微高一点,又长又窄,入口是一个正方形的门。我从泥沼中拔出双腿,来到石墓周围相对牢固的地带。入口处连接着一条隧道,隧道两边刻着圆圈和螺旋形图案。这是古人留下的记事符号,因为年代太久远,现代人已经无法读懂它们的意义。博物馆那具男孩的尸体就是在这里发现的,我想。或者说,那些自愿结束自己生命的人,就是从这里进入了天堂。

我顺着女孩的脚印钻了进去。隧道里一片黑暗,潮湿而狭窄,我只能弓着腰爬行,像一只螃蟹。和孤儿院地下室相比,这里的狭窄和封闭并不让人感到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