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因弗内斯,1945 第三章 林中男子(第4/8页)

火绳枪?大夫?我脑中一片空白。

年轻男子脸色苍白地摇着头:“静坐着伤口就够痛了,我没办法骑马。”他紧闭着眼,牙齿用力咬住下唇。

默塔不耐烦地说:“我们总不能把他丢在这里吧?虽然那些红衣英国兵在暗夜里搜寻的技巧不怎么灵光,就算把门窗紧闭,他们迟早还是会发现这地方的。詹米身上这个大窟窿可没办法让他假称是个佃农。”

“你别担心,我不是要丢下他。”杜格尔简短有力地说。

髭须男叹了口气:“没办法,我们还是得试试用力把骨头推回去。默塔,你和鲁珀特抓住他,我来试试。”

我同情地看着他从手腕和肘弯处执起年轻人的手臂,开始逼他抬起。这角度真是大错特错,一定会把人折磨到疼痛不已。年轻人脸上汗如雨下,但他除了微微呻吟,什么声音都没发出。突然间,他往前昏了过去,还好几个人扶住了,他才不至于扑倒在地。

有人拔开皮酒瓶的塞子,抵住他嘴唇,劣酒的浓烈气味飘散到我这里。年轻人又噎又咳,但还是把酒咽下,几滴琥珀色的液体淌滴到他身上剩下的衣衫上。

“小伙子,再试一次,可以吗?”秃头男子这么问。“或者,换鲁珀特来试试……”他转向那个留有黑须的矮胖土匪建议道。

秃头男这么一说,鲁珀特便折折手,好像准备要抬起一根大树干。他抓起年轻人的手腕,直接想靠蛮力把关节推回去,但这个动作显然只会把这个年轻人的手臂像扫把柄般折断。

“不能这么做!”来自我护理专业的愤怒淹没了所有想脱逃的念头,我无视这群男人的讶异目光,迈步向前走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秃头男厉声说道,显然被我的出言干涉所激怒。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这么做,会弄断他的手臂。”我也厉声回答。“请让开。”我用手肘顶开鲁珀特,自己握住病人的手腕。年轻人和其他人一样讶异,但并未反抗。他的皮肤非常热,但我判断他并未发烧。

“得先把上臂骨调到正确角度,再滑回关节。”我拉高他的手腕将手肘内弯,一面如此咕哝着。这个年轻男子个头儿高大,手臂重得像铅块一样。

“接着是最糟的部分。”我警告病人。我捧着肘部,准备快速向上推。

他嘴角一阵抽动,但可不是微笑。“不会比现在还痛,你继续吧。”现在,我脸上也冒汗了。在黄金时机帮肩关节复位已是难事,在这个已脱臼好长一段时间、肌肉已肿胀的大男人身上动工,可得费上我全身的气力。这火堆又近得危险,希望我把关节用力推回去时,我们不会双双跌进火堆才好。

突然间,他的肩膀发出微微的“啪”一声,关节复位了。这病人一脸讶异,不可置信地伸手在肩上摩挲。

“不痛了!”他的痛苦解除,脸上展露出开心的笑容,众人也爆发出惊呼和掌声。

我因为使上全力而满身大汗,但对成果还是挺开心的:“你还会再痛起来。这伤处这几天会很敏感,一碰就痛,两三天内绝不可伸展关节。等到可以活动时,动作要非常缓慢。如果又开始痛起来,马上停止,而且要每天热敷。”

在我吩咐建议之际,我发现病人恭敬地聆听着,其他人则用惊讶或深感怀疑的目光盯着我。

“如你所见,我是个护士(nurse)。”我多少带着防卫解释着。

杜格尔和鲁珀特的目光落在我胸上,带着某种惊吓的迷惑牢盯在那儿。他们两人互看了一眼,接着杜格尔的视线又回到我脸上。

他对我扬起眉道:“尽管如此,就一个奶妈(wetnurse)来说,你似乎还有点治病的技巧。你能止住这小伙子伤口的血,让他可以骑马吗?”

我口气非常严厉地说:“可以,我能处理伤口,只要你有东西可用。不过你刚刚说奶妈是什么意思?而且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杜格尔不理会我的问题,转身以隐约听来像是盖尔语的语言对一个缩在屋角的女人说话。先前我被一大群男人包围,没注意到她。她的打扮很古怪,下半身穿着一条破烂长裙,上半身是一件长袖衫,但外头又套上一件紧身短上衣。全身上下都是脏的,连她的脸也是。我环顾四周,屋子里不仅没电,连室内水管也没有。也许这就是肮脏的原因。

这女人快速屈膝行礼,急忙走过鲁珀特和默塔身边,在炉边的上漆木柜中翻找,最后终于挖出一堆破烂碎布。

“不,这个不行。”我小心翼翼地指着那堆布,“伤口得先杀菌,接着才能用布包扎。如果没有无菌绷带,那至少得是干净的布。”

所有人的眉头全都扬了起来。“杀菌?”矮个头儿的男人谨慎地说。

“是的,杀菌。”我坚定地回答。我心想,虽然他的口音听似受过教育,脑袋却有点驽钝。“伤口上的所有脏东西都得清干净,我得用药品来抑菌、加速复原。”

“什么样的药?”

“比如碘酒。”看到眼前的脸庞一片茫然,我试着再说一次,“硫柳汞?石炭酸?或者,你们有酒精?”他们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我终于找到他们认得出的字眼儿了。默塔把皮酒瓶塞进我手里,我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苏格兰人很“纯朴”,但默塔这样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我尽可能耐着性子说:“听好,你们何不直接带他到镇上去?村子又不远,而且那里一定有医生能照料他。”

女人瞠目结舌地看着我:“什么村子?”

那个叫杜格尔的大块头不理会我们的对话,小心谨慎地从窗帘边窥视外头的一片黑暗。杜格尔把窗帘拉回原位,悄悄走向门边。当他静静隐没在夜色中,所有人全都静了下来。

没多久,杜格尔带着秃头男子和一身冷冽的松香回来了。他摇摇头,以此回应众人脸上询问的神情。

“没有,没有追兵。我们得趁着安全的时候赶紧动身。”

杜格尔看到我,停顿了一会儿,思考着。突然间,他朝我点点头,他做了决定。

“她跟我们一起走。”杜格尔在桌上那堆破布里仔细翻找,挑出一条破布条。这破布看来曾是一条十分华贵的领巾。

不管他们要去哪里,髭须男似乎无意与我共行。

“怎么不把她丢在这里?”

杜格尔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丢给默塔去解释。

“不管红衣英国兵现在在哪儿,他们在天亮时就会赶到这里,而且看来天就要亮了。如果这女人是英国奸细,我们不能冒险把她丢在这里让她泄露我们的行踪。但如果她不是跟英国人一伙儿的,”默塔怀疑地看了我一眼,“我们也不能把这身打扮的落单女人丢着不管。”他神色又稍稍亮起,伸手指了指我的裙布,“而且她可能值点赎金,虽然她穿得少,不过那可是块好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