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因弗内斯,1945 第三章 林中男子(第3/8页)

“默塔,你带的那是啥?”

一个獐头鼠目的男子抓住我的手臂,逼我对着火光看。

“杜格尔,从她说的话判断,是个英格兰小妞。”房间里有几个男人,全都直直盯着我。有些人的眼神透着好奇,有些则明显不怀好意。经历了下午这么多事,我身上衣物多处都给撕破了。我急忙低头检查,发现从衣服的裂口中能清楚看见胸部的弧线,我确定这群人也同样看得清清楚楚。收拢这些残衣破布只会招引更多目光,所以我打定主意反其道而行,随意从人群中找张脸,大胆地直盯着他瞧,希望可借此让我自己和这男人分心。

“嗬,美人儿,英格兰来的?”一个坐在火堆旁,外表肥胖、油腻的男子问道。他起身朝我走来时,手上还握着一大块面包。他用手背托高我的下巴,拨开我脸上的头发,几片面包屑落到我的衣领上。其他身穿格纹裙、留着络腮胡、闻起来满是浓烈汗味和酒气的男人,此刻也跟着聚拢。这时我才看见他们全都穿着格纹裙。即便是在苏格兰,这也挺怪的。难道我跌进了某个氏族的聚会,或某个团体的联谊会?

“小姑娘,过来这儿。”一个有着深色胡须的大块头男子坐在窗边桌旁招着手说。从他发号施令的神态来看,他似乎是这群人的首领。默塔领我向前时,这群人不情愿地让开,显然是尊重默塔身为擒获者的权利。

这个黝黑的男人反复仔细地打量着我,脸上没有表情。我认为他样貌俊秀,而且没有敌意。虽然双眉之间有几道紧绷的线条,却是一张让人无意违逆的脸。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对一个体形壮硕的人而言,他的声音算是清亮,不是我预期的从浑厚胸膛发出的沉重低音。

“克莱尔……克莱尔·比彻姆。”当下我决定采用婚前的本姓。如果他们脑子里计划着拿一笔赎金,我不想让他们从我的姓氏推找到弗兰克。而且,在我探出他们是谁之前,我也不确定是否真的希望让这群样貌粗鲁的人知道我的身份。

“比彻姆?”他扬起浓眉,众人则讶异地骚动起来,“这是个法国姓氏,绝对是吧?”虽然我说这个姓氏时用的是一般的英语发音,但他却以纯正法语念出。

“是的,没错。”我有点讶异地回答。

“你是在哪里发现这姑娘的?”杜格尔来回踱步,对着正提着皮壶喝酒提神的默塔问道。

这个肤色黝黑的矮个子耸了耸肩:“就在纳敦巨岩脚下。她正和某个我刚好认识的龙骑兵队队长讲话。”接着他的眉毛高高扬起,又补上这句:“他们似乎对这位女士是不是妓女有些争论。”

杜格尔再次细细打量着我,从上到下把我的印花棉质连衣裙和鞋子的细部都审视了一遍。

“我知道了。那么这位女士在这场争论中的地位如何?”他问道,并在我不特别在乎的“女士”二字上特别加重语气以示嘲讽。我注意到他的苏格兰腔调不像默塔那么重,但口音还是让这两个字听起来像“尼士”。

默塔似乎暗暗觉得有趣,至少他薄唇的一角扬了起来:“她说她不是。那个队长看起来对这个问题想不太通,不过,他打算测试测试。”

“那么我们也可以来测试测试啊。”那个黑胡子的胖男人咧嘴而笑,手插在腰带上朝我走来。我急忙后退,尽可能躲得远远的,不过屋子这么小,我躲也躲不到哪里去。

“够了!鲁珀特。”杜格尔仍对我绷着脸,声音却带着威严。鲁珀特随即止步,脸上做出失望的滑稽表情。

“我不希望我们强暴妇女,而且我们也没时间做这档事。”听到这样的宣告,我心里着实开心,却也怀疑这背后的道德基础。面对其他人脸上公然的猥亵神情,我还是有点紧张。我愚蠢地觉得自己好像穿着底裤内衣出现在大众面前。虽然我不知道这群苏格兰高地土匪想找的是谁,要做什么,但他们似乎危险得很。我咬着舌,强忍着内心波涛汹涌的不雅之语。

“默塔,你认为呢?至少,她看起来不像是喜欢鲁珀特的样子。”杜格尔向俘虏我的人问道。

“这证明不了什么。”一个矮个儿的秃头男反对道,然后又补上一句,“他又没给钱。没给一些实际的甜头,你别期待会有女人接受鲁珀特这样的家伙。要先付哦。”这句话引来众友伴的大声欢闹。此时,杜格尔的头猛地朝着门急转,众人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安静下来。那个秃头男咧着的嘴还没收起,便遵命溜出门外没入一片黑暗。

默塔未随着众人嬉笑,反而皱紧眉头打量着我。他摇摇头,细长的刘海在额前晃着。

他坚决地说:“她不是。我不知道她是谁,在做什么,不过我可以拿我最好的衬衫打赌,她不是妓女。”我希望默塔最好的衬衫不是他身上穿的那件,这件衣服看起来一点押注的价值也没有。

“哎哟,默塔,你知道她是谁?你应该知道的呀,你都看过了嘛。”鲁珀特讪笑着,但随即被杜格尔硬生生打断。

“这我们之后再研究。今晚还有一大段路要赶,而且我们得先帮帮詹米,他这样没办法骑马。”杜格尔疾言厉色地说。

我缩回火堆旁的暗影处,希望不引人注意。那个叫默塔的人在领我进屋子之前已为我松绑,众人现在转而关注蜷坐在屋角凳子上的年轻男子,也许我可以趁他们在别处忙的时候溜走。在我进到屋子和接受质询期间,他几乎没抬起头来看上几眼,头一直低着,手紧抓着肩膀,痛苦地前后晃摇着。

杜格尔轻柔地推开这男子紧抓的手,有个人将他的格纹披肩往后拉,露出染上血痕脏污的亚麻衬衫。一个留着浓密髭须的矮小男子拿着一把单刃刀,从他背后走来,抓住衣领,从上横过胸口将衣服一路割到袖端,布片从肩处落下。

我和几个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这男子的肩膀受伤了,一道凹凸不平的伤口如犁田般横过肩上,血正恣意流到他胸前。但更吓人的是,他的肩关节处出现了一块骇人的隆起,而且手臂正以不可能的角度垂着。

杜格尔低声喃喃说道:“嗯,脱臼了,可怜的家伙。”这年轻男子首度抬起头来,他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脸上还有红色短须残迹,但这是一张坚强、可亲的脸孔。

“火绳枪把我从马鞍上打下来,我着地时手伸了出来,全身重量都落在手上,接着咔嚓一声,就变这样了。”

“咔嚓声,没错。”留着短髭的男子说。从口音听起来,这男子是受过教育的苏格兰人,他正探看着年轻男子的肩膀,这让年轻人痛得脸都变形了。“这伤口不是麻烦事,子弹刚好穿过,伤口干净,血也流得顺。”这男人从桌上取过一小团脏布,用来止血,“不过,我不太清楚该怎么处理脱臼,我们需要一位大夫把骨头好好推回去。你这样没办法骑马,对吧,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