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3 不幸 Chapter 21 不合时宜的复活(第6/9页)

“唔。”杜格尔在街上前后观看,寻找马车,边思考边皱着眉头,“我说不准,我听说他做过更坏的事情,但是还没有机会见到他。”他向下看了我一眼。“你到目前为止做得不错,”他说,“不出一个小时,他们就能把兰德尔关到巴士底狱。但是他们迟早要把他放了,我敢打赌,到那个时候詹米的火气并没有冷下来。你想我和他谈谈,说服他不要做傻事吗?”

“不要!看在老天的分上,你就不要掺和了!”马车轮子在鹅卵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但我把嗓门提得足够高,让杜格尔惊讶地抬起了眉毛。

“那好,”他温和地说,“我就让你去应付他。他固执得像块石头……但想来你自有办法,是吧?”他说这句话时,侧眼看了看我,还会心、得意地笑了。

“我会做到的。”我会做到,我必须做到。我告诉杜格尔的所有事情都是真的,都是真的,但又离真相那么远。因为我会很乐意毁掉查尔斯·斯图亚特和他父亲的事业,不放弃任何能够阻止他莽撞做傻事的希望,甚至还会冒着让詹米坐牢的险,一切只为了愈合兰德尔的复活在詹米心上打开的裂口。我会帮助他杀掉兰德尔,而且还只会乐在其中,但有件事情除外。这件事情甚至比詹米的尊严更重要,比他的男人身份和他那受到威胁的宁静灵魂更令人忧虑。

正是对这件事情的考虑,支撑我度过了这一天,让我撑过了那个我本应该倒下的时间点。几个月来,我始终认为兰德尔已经无子而终,因此担心着弗兰克的生命。但是,就在这几个月里,我也因为左手无名指上戴着那个素金戒指而始终感到欣慰。

詹米给我的那个银戒指戴在我右手上。然而,在黑暗的夜里,疑惑随着梦境而来时,弗兰克给我的金戒指就是护身符。如果我仍然戴着它,那么给我戒指的弗兰克就还活着。我这样对自己说了上千次,尽管我不知道一个无子而终的人怎么能够成为弗兰克的直系先祖。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这枚戒指还在我的手上闪耀,和我的手指一样冰凉了。兰德尔还活着,仍然能够娶妻生子,成为弗兰克的祖先,除非詹米先杀了他。

现在我能做的都做了,但是我在桑德林汉姆公爵府上所面对的实际情况仍然存在。保护詹米的灵魂,就得以弗兰克的生命为代价。我该如何选择?

迎面驶来的那辆马车,无视了杜格尔的召唤,飞驰着从我们边上驶过,车轮离我们很近,把泥水溅到了杜格尔的丝质紧身裤和我裙子的下摆上。

忍住没有用发自内心的盖尔语接连咒骂,杜格尔朝那辆远去的马车挥了挥拳头。

“好了,现在要做什么?”他问道。

那口痰飘在我脚下的水洼里,反射着灰色的光线。我能感到它就像黏在我舌头上一样。我伸出一只手,抓住杜格尔的胳膊。他的胳膊坚硬得就像外表光滑的西卡莫树枝——虽然坚硬,但似乎又有些让人眩晕地摇晃着,把我摇晃到边上那洼冰冷、闪亮、带有鱼腥味的泥水里。我的眼前飘浮出许多黑点。

“现在,”我说,“我想吐。”

我们回到特穆朗街时,已经快日落了。我的双膝打着颤,连爬楼梯都显得很费力。我在想詹米是否已经回来,所以就直接回卧室去脱掉披风。

他已经回来了。我在门口停住,观察着卧室里面。我的药箱打开着放在桌上。用来剪绷带的剪刀半开着摆在我的梳妆桌上。那是把别出心裁的剪刀,是一位偶尔到天使医院工作的刀匠送我的。镀金的剪刀把就像鹳鸟的头,长长的刀刃就像鸟喙。剪刀在落日的光线下闪亮着,摆在一堆微红的金色发丝中间。

我朝梳妆桌走了几步,搅动了身边的空气,把那些丝绸般的、闪耀着的发丝吹了起来,飘过了整个桌面。

“我的老天哪。”我低声说。他是回来了,但是现在又不在了。他的剑也不在了。

那些头发闪耀着,一缕一缕地散落在梳妆桌、凳子和地板上。我从桌上拾起一撮拿在手里,感受着那些细软的发丝在我手指中间分开,就像刺绣丝绸一样。我感到一阵恐慌的寒冷出现在肩胛骨中间,然后向下刺痛了我的脊柱。我回想起詹米坐在德罗昂王府后面的喷水池边上,给我讲他是如何进行人生初次决斗的情景。

他当时说:“我用来把头发扎到后面的带子断了,风把头发吹到我脸上,我几乎看不到自己。”

这次他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看到他留下的证据,感受着手中柔软且仍有生命的发丝,我能够想象他在做这一切时是多么冷漠和从容,能够听到他剪断那些可能遮挡视线的柔软发丝时剪刀发出的咔嚓声。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杀死乔纳森·兰德尔。

没有什么能够阻止,除了我。手里还拿着他的头发,我走到窗边往外看,似乎是在期待能够在街上看到他。但是特穆朗街上静悄悄的,没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只有杨树的影子在各家大门前摇曳,还有一个用人轻微地动了动。他站在大门左边,与为了强调观点而挥舞烟斗的更夫聊着天。

家里的用人们安静地忙活着,准备即将在楼下进行的晚餐。今晚没客人会来,所以没有往常的那种喧闹。没客人时,我们吃得都很简单。

我坐到床上,闭上眼睛,把双手捂在凸起的肚子上,同时紧紧握着那缕头发,似乎只要我不放手,我就能保证詹米的安全。

我的行动足够及时吗?警察是否能在詹米之前找到兰德尔?要是他们同时找到兰德尔呢?要是他们到时刚好看到詹米向兰德尔下正式决斗的战书呢?我用拇指和食指搓着那缕头发,把它们搓散成一簇红棕色和琥珀色。也好,如果是这样,那么至少他们两人都会安全。或许会被关在监狱里,但是与其他危险比起来,蹲监狱并没有那么重要。

如果詹米先找到兰德尔呢?我往窗外看了看,夕阳的余晖很快就会消失。按照惯例,决斗都是在黎明进行,但是我不知道詹米是否会等到那时。他们现在就有可能在某个隐秘的地方面对面了。在这个地方,刀剑相碰的响声,以及人受伤时的叫喊声,都不会引起注意。

这是场你死我活的决斗。这二人之间的恩怨只能用死亡来解决。可这会是谁的死亡呢,詹米的,还是兰德尔的——以及随之而来的弗兰克的死亡?詹米可能剑术更胜一筹,但是兰德尔作为被挑战的人,将决定使用何种武器。而使用手枪依靠的运气比枪法多,只有最精良的手枪才能瞄得准,但即使是最精良的手枪,也容易哑火或遇到其他故障。我突然想象到一幅关于詹米的画面——他瘫软、安静地躺在草地上,血液从一个空眼眶里涌出来,黑火药的气味在布洛涅森林里的各种春季香味中显得很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