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3 不幸 Chapter 21 不合时宜的复活

我们的马车在圣安妮街上桑德林汉姆公爵租住的宅邸前停下来。那是一栋漂亮的大房子,配有弯曲的私人车道,车道边种着两排杨树,还配有宽阔的庭院。公爵是位有钱人。

“你觉得查尔斯与圣热尔曼共同投资所花的钱是从曼泽蒂那儿借来的吗?”我问。

“肯定是。”詹米回答道。他把猪皮手套拉上来,戴成适合正式拜访的样子。在他整理右手那根僵直无名指上紧贴着的皮革时,脸上露出轻微的痛苦表情。“那笔他父亲以为他用来维持自己在巴黎生活的钱。”

“那么查尔斯确实在试着筹钱组建军队。”我说,心里对查尔斯·斯图亚特有种不情愿的钦佩。马车停了下来,男佣跳下车来开门。

“嗯,他至少在尝试筹钱。”詹米纠正我说道,扶我走出马车,“据我所知,他想筹钱来与路易斯·德拉图尔以及他的私生子私奔。”

我摇摇头。“从昨天雷蒙师傅跟我说的来看,我觉得不是。而且,路易斯在与儒勒上床后,就再没有和查尔斯见面了。”

詹米哼了一声:“至少她还有些荣誉感。”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荣誉感,”我说着,挽住他的胳膊,和他一起走上了门前的阶梯,“她说查尔斯对她与丈夫上床这件事特别生气,所以就气冲冲地离开了,然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他不时给她写情书,发誓说只要他夺回自己的合法位置,就会来带她和孩子走,但她不让他来见自己,她特别害怕儒勒发现真相。”

詹米不赞成地用苏格兰口音抱怨了几句。

“天哪,还有没有不会被戴绿帽子的男人啊?”

我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胳膊:“有些人更有可能被戴绿帽子。”

“是吗?”他说道,却低头对我微笑。

房门打开,一个矮胖的管家走出来。他光着头,穿着一身非常洁净的制服,十分有威严。

“大人,”他朝詹米鞠着躬说,“夫人。公爵正等着你们。请进!”

桑德林汉姆公爵十分和蔼地在主会客厅接待了我们。

詹米为上次晚宴上的不幸事件道歉,公爵说:“胡说,胡说。那些容易激动的该死的法国人。什么事情都小题大做,真是烦人。现在让我们看看这些令人着迷的提议,好吗?或许你的好太太想……唔,去细细品味……呃?”他含糊地朝墙壁那边挥了挥手,询问我愿不愿意去欣赏墙上的几幅绘画、那个装饰精良的书架,或者那几个收藏有鼻烟盒的玻璃盒子。

“谢谢。”我低声说道,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然后朝墙壁那边走去,假装被一幅布歇的巨大画作吸引。那幅画上是一个裸体女人的背影,她丰乳肥臀,坐在荒野中的一块岩石上。如果这幅画反映的是当时人们对女性身体的品位,那么詹米对我的臀部大加称赞就不足为奇了。

“哈,”我说,“这是什么内衣,呃?”

“呃?”詹米和公爵从那堆投资文件——我们表面上就是为了这些文件来拜访公爵的——中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

“别管我,”我优雅地挥手说道,“我只是在欣赏艺术品。”

“夫人,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公爵礼貌地说道,然后又立即埋头看那些文件,詹米也开始进行我们这次拜访的真正目的。这件事既单调乏味,又十分辛苦,那就是从公爵愿意说的话里,低调地提取他对于斯图亚特复辟事业支持——或者反对——的信息。

我自己也有计划。在他们更加沉浸于讨论时,我慢慢朝门边走去,假装是在看那些装饰精良的架子。只要没有被发现的危险,我就会溜进走廊去寻找亚历克斯·兰德尔。我已经尽力补救了玛丽·霍金斯受到的伤害,如果她还会受到伤害,那么这些伤害肯定会来自亚历克斯。在社交礼仪的约束下,他不能去玛丽的叔叔家看她,而玛丽也不能联系他。但是,我能很轻易地为他们创造机会,让他们在特穆朗街见面。

詹米和公爵在我身后的讨论变成了机密的喃喃细语。我把头伸到走廊里,却没有看到用人。不过,不远处肯定有用人。面积这么大的宅邸,肯定有几十个用人。房子太大,我需要有人指路才能找到亚历克斯·兰德尔。我随机选了个方向,然后沿着走廊走去,寻找用人询问。

我看到走廊尽头有个人影闪过,于是喊了一声。那人没有回答,但我听到了他在抛光地板上秘密小跑的脚步声。这对于用人来说是种奇怪的行为。我在走廊尽头停下来四下观望,那里横着另外一条走廊。这条走廊的一侧是一排门,另一侧是一排开向私人车道和花园的长窗户。那些门大多都关着,但那扇离我最近的则微微开着。

我轻手轻脚地朝那扇门走去,把耳朵贴到门板上。我没有听到动静,于是抓住门把手,大胆地推开了门。

“天哪,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我惊讶地喊道。

“噢,吓我一跳!啊呀,我以为我死定了。”玛丽·霍金斯双手按在连衣裙上面,脸色苍白,黑色的双眼因为惊恐而大睁着。

“你死不了,”我说,“除非你叔叔发现你在这里,那样的话,他或许会杀了你。他知道吗?”

她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没有告诉别人。我坐出租马车过来的。”

“看在老天的分上,你为什么要来啊?”

她往四周看了看,就像受惊吓的兔子在寻找藏身处,却没有找到。所以她站直身子,绷紧了下巴。“我必须找到亚历克斯。我必须和他说话,看他是否……是否……”她的双手扭绞在一起,我能看出来她是在努力说出那些话。

“算了,”我无奈地说,“我理解你,但是你叔叔不理解,而且公爵也不会理解。公爵大人也还不知道你在这里吧?”

她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好了,”我边思考边说,“首先我们要做的事情是……”

“夫人,需要帮忙吗?”

玛丽像野兔一样被吓了一跳,我感到自己的心脏难受地跳到了喉咙后面。该死的用人,总是出现得不合时宜。

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撑过去。我朝那个用人转过身去,他僵硬笔直地站在门口,一副庄严、怀疑的神情。

“是的,”我尽可能装作傲慢地说,“麻烦你告诉亚历山大·兰德尔先生,说有人来了。”

“很遗憾我做不到,夫人。”那个用人冷漠且正式地说道。

“为什么?”我问。

“夫人,”他回答道,“因为亚历山大·兰德尔先生已经不再为公爵大人效力了。他被解雇了。”他看了玛丽一眼,然后稍微低了低头,足够随和地说:“据我所知,兰德尔先生已经乘船回英格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