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王位觊觎者 Chapter 14 血肉之思(第2/4页)

弗雷先生今天在医院。我悄悄走近他,看他在做什么。那病人是一位年轻的工人,脸色苍白地躺在草垫上喘着。他之前从大教堂的脚手架——大教堂总是在施工——上摔了下来,摔断了一只手臂和一条腿。他的手臂对于专业接骨师来说并不算难题——只是简单的桡骨骨折。但是,他的那条腿却完全不同——令人印象深刻的双重复合性骨折,涉及股骨中段和胫骨。尖锐的骨片从大腿和胫部的皮肤中穿了出来,而且在那条腿上部的大部分地方,被撕裂的皮肤都因为擦伤而变成青色。

我不想分散弗雷先生对病人的注意力,但他似乎陷入沉思,慢慢地绕着病人转圈,像以腐肉为生的大乌鸦一样前后移动,唯恐食物还未真正死亡。我想,他看上去特别像乌鸦。他的鼻梁高高凸起,顺滑的黑发并未扑粉,只是平整地梳到背后,在脖颈上扎成纤细的发髻。他的衣服也是黑色的,显得阴郁,但质量不错——显然在医院之外,他执业的收入不菲。

最后,在决定该如何做后,弗雷先生从手上抬起下巴,扫视周围找人援助。他看见了我,招手让我走上前去。我穿着粗糙的亚麻初学修女罩衣,而他太过于聚精会神,并未注意到我没有戴护士修女的温帕尔头巾和面纱。

“来,嬷嬷,”他握着病人的脚踝指示道,“抓紧脚后跟的后面。没让你用力的时候就不要用力。听到我发话,你就直接朝你那边拉这只脚。要特别慢,但要用力——这需要用许多力,你懂的。”

“我懂。”我按他的指示抓住那只脚,他则缓慢、笨拙地走到草垫另一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条骨折的腿。

“我这里有兴奋剂可以用,”他说着,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然后把它放在病人的头边,“它能收缩皮肤表面的血管,把血往内部压,对这个年轻的朋友来说,血液在那里或许更有用。”说着,他抓住病人的头发,把药瓶塞到他口里,娴熟地把药倒进他的喉咙,没有洒出一滴。

病人大口大口地深呼吸着,弗雷先生赞赏地说:“啊,这会有些用。现在,至于说疼痛——没错,我们最好能麻醉他的腿,那样在我们拉直它的时候,他就不太可能抗拒我们。”

他又伸手到他那个大口袋里,这次掏出一颗铜制大头针,大概有三英寸长,其中一头扁平、宽大。他用一只瘦骨嶙峋、指节突出的手,沿着皮肤下面那条纤细的青色大静脉,温柔地探查病人腹股沟附近的大腿内侧。他的手指徘徊了一下,然后停了下来,触摸检查一个小圆圈,最后在一个点上定了下来。他用尖锐的食指朝皮肤里面戳,似乎是在标记位置,然后把铜针的针尖放到那个地方。接着,他迅速从魔法口袋里拿出一个小铜锤,然后一下就把铜针敲到了腿里。

病人剧烈地扭动那条腿,接着似乎又软了下来。之前用的血管收缩药似乎起了作用,从被割开的组织里流出的血液明显减少了。

“真了不起!”我惊呼道,“你怎么做到的?”

弗雷先生腼腆地笑了笑,原本有些发青的脸颊,因为我的赞赏而开心得泛起微弱的红光。“嗯,不是每次都有这么好的效果,”他谦虚地承认道,“这次是我运气不错。”他指着那颗铜制大头针解释:“那儿有很大一束神经末梢,嬷嬷,我听解剖医生称它为神经丛。如果你足够幸运,能够直接刺破它,那么就能麻醉掉下肢的大部分知觉。”他突然站直了身子,意识到自己在浪费时间说话,而这些时间花在手术上面更好。

“来,嬷嬷,”他命令道,“回到你的位置上去!兴奋剂的效果不会持续太久,趁流血不厉害,我们现在就得工作。”

病人那条几乎柔软的腿,很容易就被拉直,碎裂的骨头也收回到了皮肤里面。我按照弗雷先生的命令,抓住病人的躯干,而他则操纵着病人的脚和下肢,进行最后的微调,以便我们施行连续牵引治疗。

“这样就可以了,嬷嬷。现在麻烦你把他的脚稳住一会儿。”他大声喊护工拿来几根结实的木棍和一些破布进行包扎,然后我们很快用木棍把病人的腿简洁地固定住,用压力绷带紧紧地包扎了伤口。

在病人身体上方,我和弗雷先生相互灿烂地微笑着表示祝贺。

“干得不错。”我赞扬道,把一缕在我工作时散落下来的头发捋了回去。我看见弗雷先生的脸色突然变了,这是因为他发现我并没有戴面纱。就在这时,附近教堂里响起了洪亮的晚课钟声。我张着嘴看了看病房尽头的高大窗户,那扇窗户并未装玻璃,以便有害的蒸汽能够排出去。很显然,那块长方形的天空,已经是傍晚的深靛蓝色了。

“很抱歉,”我说着,开始扭动着脱掉罩衣,“我必须走了,这么晚才回去,我丈夫会担心的。很高兴有机会当您的助手,弗雷先生。”

看着我脱掉罩衣,这位高个子接骨师显然很惊讶。“但是你……好吧,不是,你当然不是修女,我之前就应该知道的……但是你……你是谁?”他好奇地问。

“我姓弗雷泽,”我简洁地告诉他,“话说,我必须要走了,不然我丈夫……”

他笨拙地站直身子,严肃地鞠了个躬。“如果您允许我送您回家,将是我的荣幸,弗雷泽夫人。”

“噢……哎呀,谢谢您,”我说道,他的体贴让我有些感动,“不过,有人护送我的。”我说着,不明确地扫视病房,寻找在不用偷东西时就来替代默塔护送我的菲格斯。他就在那里,倚靠着门框,不耐烦地晃动着。不知他在那里待多久了——修女们不让他进大厅或病房,总是要他在门边等我。

弗雷先生不信任地看了看菲格斯,然后坚决地抓住了我的手肘。“我送您到家门口,夫人,”他宣布道,“在晚上这个点,只有一个孩子保护你外出太不安全,城里的这个区域太危险了。”

我能看见菲格斯因为被称作孩子而充满了愤怒,于是急忙抗议说他是个出色的护卫,总是很小心地带我走那些最安全的街道。弗雷先生无视我们俩,只是在带我穿过医院的巨大双开门时,优雅从容地对安琪莉可修女点了点头。

菲格斯快步跟在我后面,拉动我的衣袖。“夫人!”他急切地耳语道,“夫人!我答应过主人我能每天安全地送你回家,不让你与不受欢迎的人接触……”

“噢,我们到了。夫人,您坐这儿,你的男童可以坐另外那个位置。”弗雷先生无视菲格斯的唠叨,把他提起来,随意地扔到用人乘坐的马车里。

那是辆敞开的小马车,但装备得很优雅,配有厚厚的蓝色天鹅绒座位,还有一小块顶篷,用来保护乘客免受突发恶劣天气或从上方泼下来的污水的影响。马车门上没有盾徽,也没有其他装饰。弗雷先生不是贵族,他肯定是一位富裕的中产阶级,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