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王位觊觎者 Chapter 12 天使医院(第3/6页)

有些客座医生和药商持怀疑态度,对它感到厌恶;有些则会和蔼可亲地逗它玩。有位外科医生总是把它称作——在赫德嘉嬷嬷听不见的时候——“那只可恶的老鼠”,还有一位把它称作“臭兔子”,还有位矮胖的疝带制造师很公开地把它叫作“洗碗布先生”。修女们觉得它介于吉祥物和图腾之间,而隔壁教堂里那位在来给病人送圣餐时被它咬过腿的初级牧师,则给我吐露了他自己的看法,他觉得布顿是个为了邪恶的目标而伪装成狗的小恶魔。

虽然牧师的评论带有贬损的意味,但我觉得他的话或许最接近真相,因为在对布顿和赫德嘉嬷嬷观察几周后,我推断出布顿其实是赫德嘉嬷嬷的守护精灵。

她经常对它说话,而且口气并不像人们平常对狗说话那样,而是一种与同等地位的人讨论重要事情的口气。当她在某张病床边停下来时,布顿经常会跳到床上,用鼻子去蹭和闻惊慌的病人。它通常会在病人的腿上坐下来,吠叫一声,表示询问地抬头看着赫德嘉嬷嬷,同时摇着它那毛茸茸的饰有羽毛的尾巴,似乎是在询问她对它所做诊断的意见,而她也总是会给出意见。

虽然我对这个行为很好奇,却没有机会近距离观察他们工作,直到三月里一个下着雨的阴暗清晨。我当时站在一个中年马车车夫的病床边上,与他进行着轻松的谈话,试着搞清楚他到底生的是什么该死的病。

他是上个星期住进来的病人。他在马车还没有停稳时就粗心地下车,所以小腿被卷到了车轮里,造成了开放性骨折,但是并不复杂。我给他接上了骨头,伤口似乎也愈合得很好。伤口上的组织呈健康的粉红色,还长有正常的肉芽,没有异味,没有发红,没有剧烈的疼痛,没有任何症状能解释为什么他会高烧不退,并且排出因为感染而造成的黑色、恶臭尿液。

“早上好,夫人。”头顶上传来深沉、浑厚的声音。我抬头看了看赫德嘉嬷嬷那高耸的身子。布顿嗖嗖地从我手肘边穿过,爬到了床上,压得病人稍微呻吟了两声。

“你怎么看?”赫德嘉嬷嬷说。我不知道她是在对布顿说,还是在对我说,但我借她提问的这个机会,解释了我的观察结论。

“肯定有第二个感染源,”我总结道,“但我找不到。我现在想,或许是他体内有感染,而且这个感染与腿伤无关,阑尾炎或者膀胱感染,但他并没有感到肚子疼。”

赫德嘉嬷嬷点点头。“当然有可能。布顿!”那条狗朝它的主人抬起头,主人则朝着病人的方向动了动她方形的下巴。“到嘴边去,布顿。”她命令道。布顿忸怩地走了一步,把圆圆的黑鼻子——它或许就是因为鼻子而得到这个名字的——凑到病人的脸上。感到有东西打扰,病人睁开了因为发烧而耷拉着的眼睛。不过,他看了一眼壮硕的赫德嘉嬷嬷,便打消了抱怨的念头。

“张开嘴。”赫德嘉嬷嬷指示道。病人在她强大的人格力量下张开了嘴,即便在布顿把嘴靠近时,他也只是扭曲了一下嘴唇。与狗亲吻显然不是他想要的事情。

“不,”赫德嘉嬷嬷看着布顿,若有所思地说,“不是那里,看看其他地方,布顿,仔细一些,别忘了他的腿是断了的。”

它似乎听懂了每个词,开始好奇地嗅着病人,闻他的腋窝,把短粗的脚踩在他胸上以便检查,并且轻轻地沿腹股沟嗅着。走到伤腿边上时,它小心翼翼地跨过那条腿,然后才把鼻子凑到绑着绷带的腿上。

它又回到腹股沟区域——好吧,还能有什么呢,我不耐烦地想,毕竟它是条狗——轻轻地拱了拱大腿顶部,然后坐下来,叫了一声,得意扬扬地摇着尾巴。

“就是那儿。”赫德嘉嬷嬷说道,指着腹股沟下面的一小块棕色结痂。

“但那儿差不多已经愈合了,”我抗议道,“并没有感染啊。”

“没有?”这位高个修女把手放在病人大腿上,然后用力按压。她那强壮的手指在湿漉漉的苍白皮肤上压出凹痕,病人发出了鬼一般的叫声。

“噢,”她观察着她留下的深深印记,满足地说,“这部分已经腐烂了。”

那儿确实腐烂了,结痂的一边裂开,露出了下面浓稠的黄色脓液。赫德嘉嬷嬷按住病人的脚和肩膀,我稍加探索,发现了问题所在。一小块从马车轮子上掉下的细长木片,向上移动深入到了大腿中。因为它造成的伤口不明显,所以被人忽视了,而且对病人来说,断腿就已经是巨大的疼痛,所以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尽管外面的小伤口愈合得很干净,但里面的伤口却化脓了,在附近形成一团脓液,并且被肌肉组织掩盖起来,在表面看不到任何症状——至少人类看不见。

我用手术刀剖开结痂,用长镊子敏捷地夹住,然后平稳、用力地往外拉,拉出一根三英寸长的细木片,上面沾满了血和黏液。

“干得不错,布顿。”我说道,点头表示认同。它那粉色的长舌头开心地耷拉着,黑色的鼻子朝我这边嗅了嗅。

“是的,它是个好家伙。”赫德嘉嬷嬷说道。这次她无疑是在和布顿说。布顿朝前倾,有礼貌地嗅了嗅我的手,然后又舔了舔我的指关节,反过来承认了我这位同路的专业人士。我忍住没有在罩衣上擦手。

“真不错。”我认真地说。

“是的,”赫德嘉嬷嬷漫不经心地说,却带着一种明确无误的骄傲口气,“它还很擅长发现皮肤下的肿瘤。虽然我不是每次都能判断它在空气和尿液的气味中发现了什么,但它的某种叫声能够准确地说明胃功能紊乱。”

在这种情况下,我没有理由怀疑这点。我给布顿鞠了个躬,然后拿起一瓶贯叶连翘粉敷裹伤口。

“很高兴有你的帮助,布顿,你随时都可以来和我一起工作。”

“你真明智,”赫德嘉嬷嬷露出结实的牙齿说,“许多在这里工作的内外科医生都不太愿意利用它的技能。”

“呃,好吧……”我不想贬低任何人的名誉,但我朝病房那边的弗勒卢先生看的那一眼肯定很明显。

赫德嘉嬷嬷笑了起来。“好吧,主安排我们的,我都要接受,虽然有时我在想,主把他们送到这里来,是否只是为了让他们避开其他地方的更大的麻烦。而且,我们的大多数医生总比没有的好,即使只是好一点点。你——”她又露出了牙齿,“可比他们好许多,夫人。”

“谢谢。”

“但是,我始终在想,”她看着我给病人敷药,继续说道,“为什么你只看那些有伤口和断骨的病人呢?你避开那些长丘疹、咳嗽和发烧的病人,而更常见的是女师傅来处理这些事情。我之前还没有见过女性外科医生。”女师傅是指那些未获得许可的医生,大多来自首都以外的省份,使用草药、泥敷药剂和咒语。而女巫师则是接生婆,就受欢迎的医生而言,她们是最顶尖的。她们中的许多人获得的尊重比有许可的医生更多,而且更受下层阶级的病人喜欢,因为她们有可能既能干又十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