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王位觊觎者 Chapter 12 天使医院(第2/6页)

玛丽鼓着眼睛在边上看着,稍微有些窒息,但安琪莉可修女却突然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伸手摸了摸那个女人的额头,额头冰凉——尿液的那种气味并非源自发烧。

“你口渴吗,夫人?”我问病人。她还未开口,我就知道了答案,因为我看到了她头边的那个空水瓶。

“一直都很渴,夫人,”她回答道,“也一直感觉很饿。但是,不管我吃多少,我就是不长肉。”她抬起一只干瘦如柴的手臂,露出了瘦骨嶙峋的腰部,然后又放下手臂,似乎抬手臂这个动作让她筋疲力尽。

我轻轻地拍了拍她那皮包骨头的手,然后低声说了些告别的话语。我很高兴能够做出正确的诊断,但我知道在那个年代没有治疗糖尿病的方法,所以还是高兴不起来——我身前的这个女人劫数难逃。

我闷闷不乐地站起来,跟在安琪莉可修女后面。她放慢了匆忙的脚步,走在我身边。

“你能诊断出她的病吗,夫人?”她好奇地问,“就依靠尿液?”

“不光是尿液,”我回答道,“但是我能诊断出来,她……”该死,她们把糖尿病叫作什么呢?“她患的是……唔,与糖有关的病。她没有从吃下去的食物里获得营养,而且还特别口渴。所以她才会大量地排尿。”

安琪莉可修女点点头,微胖的面孔上挂着一副十分好奇的表情。“她能不能恢复呢,夫人?”

“不能恢复了,”我直截了当地说,“她病得太重了,或许活不过这个月。”

“啊。”她抬起美丽的眉毛,好奇的神情被仰慕的神情取代了,“帕奈尔先生就是这么说的。”

“帕奈尔先生在家的时候是做什么的?”我轻率地问。

这位丰腴的修女迷惑地皱起眉头。“呃,他在家的时候,我相信他是制作疝带的,还是珠宝商。在这里的时候,他通常是验尿师。”

我感到自己皱起了眉头。“验尿师?”我不敢相信地说,“真有验尿师啊?”

“是的,夫人。关于那个可怜的瘦弱女士,他说的话和你刚才说的一样。我从来没有见过懂验尿科学的女性。”安琪莉可修女盯着我说,毫不掩饰她的仰慕。

“好吧,天地之间有许多事情,是你们的哲学里所没有梦想到的呢13,嬷嬷。”我有礼貌地说。她严肃地点点头,让我对自己的自作聪明感到特别惭愧。

“没错,夫人。你能看看最后面那张床上的绅士吗?我们觉得他肝上有疾病。”

我们继续一张床一张床地查看,转完了偌大的病房。我们看到了一些我只在教科书上见过的病例,还看到了各种各样的创伤,从喝酒闹事而造成的头部受伤,到一个胸部被滚动的酒桶压伤的马车车夫。

我在部分病床边上停下来,向那些看上去能够回答的病人问问题。我能听到玛丽在我身后用口呼吸,但没有回头看她是不是捂住了鼻子。

巡视结束后,安琪莉可修女转身朝我奇怪地笑了。“好了,夫人,你还想继续为主效劳,帮助他那些不幸的子民吗?”

我已经开始往上卷罩衣的衣袖了。“给我打盆热水,嬷嬷,”我说,“再拿块肥皂过来。”

“怎么样,外乡人?”詹米问。

“棒极了!”我灿烂地笑着回答,然后四肢张开倒在躺椅上。

他抬起一只眉毛,低头对我微笑。“噢,过得挺开心吧?”

“噢,詹米,能够重新帮上忙感觉真好!我擦了地板,给人喂了稀粥。安琪莉可修女不在的时候,我还成功给几个病人换了敷料,切开了几个病人的脓肿。”

“噢,不错,”他说,“除了做这些无聊的事情,你记得吃饭了吗?”

“呃,其实,我忘记吃饭了,”我内疚地说,“不过呢,我也忘记想呕吐了。”似乎是想起了欠债,我的胃壁突然向内抽了一下。我用拳头按压着胸骨下方。“或许我该吃点东西了。”

“或许你该吃了。”他有点不开心地同意道,然后伸手去摇铃铛。

他看着我顺从地吃下肉饼和奶酪,听我在咀嚼的间隙热情并细致地描述天使医院和其中的病人。

“有些病房特别拥挤,两三个人睡一张床,这真糟糕,但是……你要不要吃点这个?”我突然问他,“味道很不错。”

他看着我递给他的那块糕点。“如果在我把它吞到肚子里的时候,你能够忍住不给我讲那些关于腐烂指甲的事情,那么我就吃点!”

我这才发现他的脸颊稍微有些苍白,鼻孔也有些扭曲。我倒了杯酒递给他,然后又抬起我的餐盘。“你今天过得怎么样,亲爱的?”我端庄地问。

天使医院成了我的避难所。不同于宫中贵族男女的那种持续不断、叽叽喳喳的阴谋,修女和病人们的直率和单纯让人活力焕发。我也能肯定,如果不在医院放松面部肌肉,让脸上的表情变得正常,那么我的表情很快就会永远固定成矫揉造作的乏味微笑。

修女们见我做事有条有理,只会找她们要些绷带和亚麻布,于是很快就接受了我。病人们在听到我的口音、知道我的头衔后很吃惊,不过也都接受了我。社会偏见是一股强烈的力量,但是在专业技巧匮乏且需求急切时,它并无法与简单的技能抗衡。

赫德嘉嬷嬷虽然忙碌,却花了一点时间评估我。她起初并不和我说话,只是在路过时说句简单的“早上好,夫人”,但是,在我弯腰照料某个长着带状疱疹的老人时,或者在我给某个在城市贫民区频发的大火里烧伤的孩子涂抹药膏时,我经常能感到她那双精明小眼睛的重量在往我后背里钻。

她从不表现出匆忙,但她每天要走许多路,每步一码,在医院病房的灰色石板上大步走动,她那只白色的小狗布顿快速地跟在后面。

那只狗与在宫廷里深受夫人们喜欢的那种绒毛宠物狗大不相同,它看上去像是鬈毛狗和腊肠狗的杂交品种,皮毛粗糙、卷曲,流苏般的毛发在宽大腹部和弯曲的小粗腿的边缘飘动着。它的脚趾向外张开,指甲是黑色的。它跟在赫德嘉嬷嬷后面小跑,四脚踩在石头地板上发出疯狂的咔嗒声,尖尖的鼻子几乎就要碰到她那摇摆着的黑色长袍。

“那是只狗吗?”第一次看见布顿紧跟在它女主人后面,从医院里面穿过时,我曾经惊讶地问过一位护理工。

他停下扫地的工作,看着那饰有羽毛的卷曲尾巴消失到下一间病房里。“呃,”他不敢肯定地说,“赫德嘉嬷嬷说它是只狗。我可不想说它不是狗。”

随着我与修女、护理工、客座医生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友好,我听到了各种关于布顿的不同看法,其中有宽容的,也有迷信的。没人知道赫德嘉嬷嬷从哪里得到的它,也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它成为医院的一员已经好几年了,而且它的地位——这是赫德嘉嬷嬷的观点,也是唯一得到正式认可的观点——比那些护士修女高许多,与大多数客座医生和药商平起平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