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自己人在自己人中间 第二章

我走出办公室,站立了一会儿,抵制住了返回去的诱惑。

任何时候我都可以拒绝头儿提出的计划。我该不该回去呢?只要说两句话——我和奥莉加就能恢复本来的身体。瞧,仅仅谈了半小时的话,他就说服了我让我同意更换躯体——说这是对黑暗力量挑拨离间计策的惟一切合实际的回击。

说到底,因噎废食是荒唐的。

奥莉加住宅的钥匙在我的小手提包里。提包里还有装在一只小钱包里的一些钱、化妆品、手帕、卫生巾——只是干吗要这种我根本就不需要的东西呀——以及一包已经开封的“跳跳”糖、一把梳子、包底的零钱、一面小镜子、一只小手机……

而牛仔裤的空裤袋使我产生了一种无意中丢失了东西的感觉。我在裤袋里掏了一会儿,想找到哪怕一个久置不用的硬币,但我最终确信,像大多数女人一样,奥莉加把一切都装在手提包里。

看来,空空的口袋决不是我今天一整天里的最大的失落感的来由。不过这种细节还是引起了我的不满。我从小手提包里掏出一些钞票放进口袋里,这才感到有些自信。

遗憾的是奥莉加没有带单放机……

“你好,”加里科走到我跟前。“头儿有空吗?”

“他……他和安东……”我回答。

“发生了什么事,奥莉加?”加里科仔细地看看我。我不明白他的感觉是什么:陌生的语气、迟疑的动作、新的生物电场。不过,即使是作战队员,只要是跟我和奥莉加都没有特别交往,就算觉察到了我们的偷换行为——那对我来说也无所谓。

就在这时,加里科没有把握地、胆怯地笑笑。这完全出乎意料:我还从来没有发现,加里科试图和巡查队的女职员调情。他与人类的女人都难得认识,他在恋爱问题上很不走运。

“没什么,稍微争吵了几句。”我没有告别,就转弯朝楼梯走去。

头儿和人吵架,这可是守夜人巡查队的新闻——我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我们中间有间谍呢!虽然,据我所知,在巡查队的整个历史中这种事总共才发生过一两次,但是万一呢……就让所有的人都认为,鲍利斯·伊格纳季耶维奇与自己的老朋友吵架了吧。

要知道这么做是有理由的,而且理由充分。在他的办公室里禁锢了百年,不能以人类的面貌出现,部分地平反、但失去了大部分的魔力,完全有理由抱怨……至少我不用装扮成头儿的女朋友了,否则就太过分了。

我在思考的同时已经到了三楼。我得承认,奥莉加已经最大限度地使我的生活感到轻松了。今天她穿了牛仔裤,而没有穿普通的女式上衣或者裙子,脚上是一双越野鞋,而不是高跟鞋。甚至身上散发的都是淡淡的,而不是熏人欲醉的气味。

中性时尚万岁,就算它是同性恋者发明的……

我知道我现在应该做什么,知道应该怎么做。不过这毕竟是困难的。我转了个弯,没有朝出口走去,而是走进旁边平常的、宁静的走廊。

我沉浸在回忆之中。

大家都说,医院里有一种特有的、令人难忘的气味。当然有的。这并不奇怪,若是没有漂白水和疼痛、温度计和伤口、公家的内衣和味道难吃的食物没有气味的话,那倒是奇怪的。

但请问,学校和学院的独特气味是从哪来的?

巡查队的本部大楼只教授部分科目。有些科目在停尸间里,在夜里教比较方便,那里我们有自己人。有些科目在本地教,有些科目在国外教,在巡查队付费的旅行期间教。在我学习的时候,我就曾到过海地、安哥拉、美国和西班牙。

然而,毕竟只有巡查队的领地,即那幢从地基到房顶都被魔法和守护咒语罩住的建筑物,才适宜上某些课。三十年前,当巡查队搬到这幢楼里来的时候,有三个教室是被装配好的,每个教室可供十五个人上课。我至今也不明白,在这种规模中更多的是什么东西:是职员们的乐观主义精神呢,还是绰绰有余的面积。我学习那会儿学的东西很多,但即便这样,我们有一个教室也足够了,而且教室的一半还是空的。

目前巡查队培训着四个他者。惟独对斯维特兰娜有坚定的信心,深信她会加入我们的队伍,脱离普通的人类生活。

这里空荡荡的,空荡荡而且静悄悄。我慢慢地沿着走廊走去,不时地朝空教室里张望,它们倒是会成为哪怕最有保障和最兴旺的大学的羡慕对象。每张桌子旁是一台便携式笔记本电脑,每个房间里有一个巨大的投影电视机,书橱的隔板都被压弯了……如果一个历史学家,正常的历史学家而不是历史的投机分子能看到这些书那有多好……

他们永远看不到这些书。

在一些书里有太多的真理,在另一些书里有太少的谎言。这是人们不需要读的,这也是为了他们的平静生活着想。就让他们带着他们已听惯的那段历史生活吧。

走廊的尽头是一面大镜子,挡住了整整一面墙。我斜眼朝镜子看去: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晃动着两条大腿在走廊里踱步。

我绊了一下,差点摔在地板上——虽说奥莉加做了一切能减轻我负担的事情,但她无法改变躯体的重心位置。在我完全忘记自己外表的时候,一切都或多或少会进行得比较正常,运动惯性会自然地起作用。可是一旦当我从旁边看自己时——我的阵脚就乱了,就连呼吸也变成别人的了,空气似乎也在以不一样的方式进入肺部。

我朝最后一扇玻璃门走去。小心翼翼地朝里张望。

课正好结束。

一看到波林娜·瓦西里耶夫娜站在展览台旁,我就明白了,今天他们学习日常的魔法。波林娜是巡查队最老的女职员之一——从外表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她是在六十三岁时被发现和激发的。谁能想到一个在艰难的战后年代里靠用纸牌占卦赚取外快的老太婆会具有一些特殊的禀赋呢?并且是非同小可的禀赋,虽说也是范围窄小的禀赋。

“现在,如果您需要的话,赶快把衣服穿整齐,”波林娜·瓦西里耶夫娜教训地说,“您可以在屈指可数的几分钟内做到这点。不过别忘记事先检查一下,多少力量够用,否则会搞得很窘。”

“当钟敲打十二下时,你的四轮轿式马车就会变成南瓜了。”一个坐在斯维特兰娜旁边的年轻小伙子大声说。这个小伙子我认识,他是在开课后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参加学习的,不过我一开始就不喜欢他。

“正是!”在学生的每张课桌上都碰得到类似的俏皮话的波林娜·瓦西里耶夫娜非常高兴地说,“童话故事是在说假话,说得不比统计学说的少!不过有时可以在其中找到一点点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