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风暴时刻(第4/11页)

旅馆大门打开了。“不知为什么,”影子在豪华轿车里见过的胖男孩说,“托托,我觉得我们已经不在堪萨斯了。[71]”

“我们还在堪萨斯。”南西先生说,“今天开了一天车,经过大半个堪萨斯。妈的,这个州真够大的。”

“这个地方没有灯,没有电,没有热水。”胖男孩还在唠叨不休,“我不想冒犯你们,不过你们几个真的应该好好洗个热水澡。你们闻起来就好像在巴士上窝了整整一周。”

“我认为没有必要讨论那些,”那女人圆滑地说,“在这里,我们大家都是朋友。快点进来,我告诉你们各自的房间在哪里。我们这边的人住在最靠前的四间客房,你们已故的朋友在第五间,五号房后面全是空的,你们可以随便选。”

她为他们打开通往前台大厅的门,里面一股霉味,还有潮湿、灰尘和腐烂的味道。

有人坐在黑暗的大厅中。“你们饿了吗?”他问。

“我随时吃得下东西。”南西先生说。

“司机出去买汉堡包了,”那人说,“很快就回来。”他抬头看着他们。房间很暗,无法看清众人的脸,但他还是认出了影子。“大个子,你就是影子,对吧?就是杀了木先生和石先生的那个混蛋?”

“不是我,”影子否认说,“是别人杀的。不过我知道你是谁。”他的确知道他是谁,他曾经进入那人的脑子里。“你是城先生。你和木先生的寡妇上床了吗?”

城先生惊得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如果是在演电影,这一幕肯定滑稽好笑,可在现实生活中,这种情形只显得笨拙。他迅速爬起来,逼近影子。影子低头看他,警告说:“别做你没准备好收场的傻事。”

南西先生的手搭在影子胳膊上。“停战协议,记得吗?”他提醒说,“我们是在美国的中心点上。”

城先生转身走开,俯身在前台上,拿起三把钥匙。“你们的房间在走廊尽头,”他说,“给你们钥匙。”

他把钥匙递给南西先生,扭头离开,消失在走廊的阴影中。他们听到房间门打开和用力关上的声音。

南西先生分给影子和岑诺伯格各一把钥匙。“巴士上有手电筒吗?”影子问。

“没有。”南西先生说,“只不过有点儿黑罢了。你不会怕黑吧?”

“我不怕黑。”影子说,“可我怕躲在黑暗中的人。”

“黑暗是好事。”岑诺伯格说。他似乎毫不费力就能看清面前的路,领着他们穿过漆黑的走廊,甚至没有摸索就把钥匙顺利插进钥匙孔里。“我住在10号房。”他告诉他们,然后又想起一件事,“美狄亚,我听说过她,是不是那个杀死自己孩子的女人[72]?”

“不是同一个人,”南西先生说,“只是碰巧同音罢了。”

南西先生在8号房,影子住在他们对面的9号房。房间有一股潮湿、灰尘,以及荒芜的味道。里面只有一张床架,上面有床垫,但没有床单。窗户外面透进来一点点黄昏的光线。影子坐在床垫上,脱下鞋子,然后摊开手脚躺下。过去几天,他开车的时间实在太久了。

也许他睡着了。

梦中,他在行走。

冷风吹袭他的衣服,细小的雪花比水晶微尘大不了多少,在风中疯狂飞舞。

他身边有树木,冬天里光秃秃没有树叶的树。两侧都是高耸的山峰。现在是冬天的下午,天空和雪花都呈现出同样的暗紫色调。在他前面的某处——在这种光线下,很难判断远方的物体到底有多远——跳动着篝火的火焰,发出橙红色的光。

一只灰色的狼踩着积雪走到他面前。

影子停下脚步。狼也停了下来,然后转过身,等着他跟上。它的一只眼睛闪烁着黄绿色的光。影子耸耸肩,朝火焰的方向走去,狼在他前面缓缓走着。

篝火燃在一片小树林中,这里可能有成百棵树,种成两排。树上仿佛悬挂着什么东西。两排树的尽头是一栋建筑,看上去有点像底朝天翻过来的船。它是用木头雕成的,上面还有木头浮雕的生物和脸谱——龙、狮鹫兽、巨魔、野猪。跳动的火光下,雕像仿佛在舞蹈。

篝火高高蹿起,烈焰熊熊燃烧,令影子几乎无法靠近。狼却似乎不受任何影响,绕着噼啪作响的火堆,轻巧地走了一圈。

影子等着狼走回来。但狼所在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从火堆对面走出来。他拄着一根长长的手杖。

“你现在是在乌普萨拉[73],在瑞典。”那人说话的声音沙哑,听上去非常熟悉,“时间大约是一千年前。”

“你是星期三?”影子问。

或许是星期三的那个人继续说下去,仿佛影子根本不存在。“刚开始是每年一次献祭,后来就走下坡路了,他们懒散了,每九年才举行一次献祭。他们来到这里,一次献上九个牺牲品。祭祀持续整整九天,每一天,他们都会献上九只动物,悬挂在小树林的树上。九只动物中,有一只是人类。”

他从篝火旁踱步走开,朝树林的方向走去。影子跟在后面。走近树木,他终于看清悬挂在上面的物体轮廓了:腿、眼睛、舌头和脑袋。影子忍不住摇头。看见一头公牛被人拴着脖子吊在树上,感觉非常阴暗、悲伤。可与此同时,这幅超现实主义的景象又让人觉得有点儿好笑。影子从一只悬吊着的牡鹿身旁走过,接下来还有一只猎狼犬、一头褐色的熊、一匹比小马驹大不了多少的白鬃栗色马。那只狗还活着,每隔几秒钟,它就痉挛般抖动四肢,吊在绳索上发出窒息的呜咽。

前面那人举起他的长手杖,影子这时才发现那是一根长矛。那人用长矛猛刺狗的腹部,像用刀一样向下一划,血淋淋的内脏滚落到雪地上。“我谨将这死亡奉献给奥丁。”那人庄严地宣告。

“这只是一个仪式,”他转身面对影子,“但仪式意味着一切。一只狗的死亡象征所有狗的死亡。他们献祭给我九个人,这九个人象征着所有的人类、所有的鲜血、所有的力量。这还远远不够。总有一天血将停止流淌。没有血的信仰,会让我们远离人间。血必须继续流淌下去!”

“我看见你死了。”影子说。

“对于神祇这门生意而言,”那人说道——影子现在确信他就是星期三,没人会用那种粗声粗气的腔调、那种深沉的愤世嫉俗又兴奋的语气说话,“死亡并不重要。这是一个机会,重生的机会。只要鲜血继续流淌⋯⋯”他朝着吊在树上的动物和人比划一个手势。

影子心想,那些做祭品的将死之人从这里走过时,会不会比动物们更觉得恐惧?至少他们清楚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死人身上都飘着一股浓重的酒味,说明死前允许他们用酒精来麻醉自己,然后才走上绞刑架。而动物们则是简单地被人处死,在惊恐万分的状态下活生生地被吊起来。死人们的脸都很年轻,没有人超过二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