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风暴时刻(第3/11页)

有个金发年轻人正在早餐麦片货架上整理货物,他比孩子大不了多少。

“嗨。”南西先生冲他打招呼。

“嗨。”年轻人说,“那消息是真的?他们真的杀了他?”

“是的。”南西先生回答说,“他们杀了他。”

砰的一声,年轻人把几盒船长牌脆麦片重重地放在货架上。“他们以为可以把我们像蟑螂一样踩死。”他恼火地说。他的一侧脸颊和前额上爆满了青春痘,前臂上套着一个银手镯。“我们没那么容易被踩死,是不是?”

“是的。”南西先生回答说,“没那么容易。”

“我会到的,先生。”年轻人说,浅蓝色的眼睛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我知道你会的,格威迪恩[68]。”南西先生说。

南西先生买了几大瓶可乐、六卷一组的卫生卷纸、一包样子很难看的黑色小雪茄、一把香蕉,还有一包口香糖。“他是个好小伙,七世纪的时候从威尔士来的。”

巴士先向西开了一阵,然后转向北。春天的气息又慢慢消失在死寂的冬天氛围中。堪萨斯州的天空覆盖着死气沉沉的灰色云层,显得孤寂凄凉,窗外景致枯燥乏味,让人心情低落。影子熟练地转换着收音机频道,车里的几个人为了听什么频道争吵不休。南西先生喜欢谈话节目和舞曲,岑诺伯格喜欢古典音乐,越忧伤阴郁的越好,影子则喜欢经典老歌。

快到傍晚的时候,在岑诺伯格的要求下,他们在堪萨斯州樱桃谷镇郊外停下。岑诺伯格领着他们走到郊外的一块草地。树木背阴的一面还有少量积雪,草叶干枯成了泥土的颜色。

“在这里等着。”岑诺伯格说。

他独自一人走过去,走到草地中央。他站在那里,在二月底的萧飒寒风中站了一阵。一开始他低垂着脑袋,然后开始打起手势来。

“他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影子说。

“和鬼魂交谈。”南西先生告诉他说,“大约一百年前,有人在这里膜拜他。他们用鲜血和活人来供奉他,祭祀用的人血从锤子上流下来。没过多久,镇上的人就猜到为什么那么多路过此镇的陌生人再也没有回来过。这里就是他们埋藏尸体的地方。”

岑诺伯格从草地回来。现在,他的胡子似乎变黑了些,灰色头发里也长出一些黑发。他得意地笑着,露出一口黄牙。“我现在感觉很不错。啊哈。有些事物可以停留很久,最久的就是鲜血的味道。”

他们穿过草地,走回大众巴士停放的位置。岑诺伯格点上香烟,但这次没有咳嗽。“他们用的是锤子,”他说,“格林尼尔也许更喜欢绞刑架和长矛,可我呢,只喜欢一样⋯⋯”他伸出被尼古丁染黄的手指,重重地弹在影子前额正中央。

“请不要再那么做了。”影子礼貌地抗议说。

“请不要再那么做了。”岑诺伯格故意模仿他的声音,“早晚有一天,我会用我的锤子,比那一下更重地砸到你脑袋上。我的朋友,记住了吗?”

“没错。”影子说,“不过,你敢再弹一下我的脑袋,我就扭断你的手。”

岑诺伯格冷哼一声:“住在这里的人应该对我感激不尽。力量从这里升起。即使在他们迫害我的信徒躲藏起来的三十年之后,这块土地上依然出了一位伟大的电影明星。她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明星。”

“朱迪・加兰[69]?”影子问。岑诺伯格不屑地摇了摇头。

“他说的是路易丝・布鲁克斯[70]。”南西先生解释说。

影子决定还是不要追问路易丝・布鲁克斯到底是谁,他换了一个话题。“这么说,星期三和他们交涉的时候,是在停战协议期间?”

“是的。”

“现在我们去把星期三的尸体领回来,也是在停战协议的保护之下?”

“是的。”

“我们都知道,他们想要我死,或者让我不要挡道。”

“他们想要我们大家全死掉。”南西说。

“我不明白的是,我们凭什么认为他们这一次会公平交易?他们欺骗了星期三。”

“那是因为,”岑诺伯格每个字都咬得过度清晰,仿佛在对一个外国来的白痴耳聋孩子说话,“我们将要在中心点见面。那个⋯⋯”他皱眉,“是什么词来着?神圣的反义词?”

“亵渎。”影子不加思考,脱口而出。

“不是。”岑诺伯格说,“我的意思是,一个地方比其他地方更加不神圣,是神圣的负数。在那里,没有人建造教堂圣殿,没有人愿意去,就算去了也立刻想离开。神只有被强迫才肯去那个地方。”

“我不知道,”影子说,“我不知道有哪个词可以形容这种地方。”

“其实全美国都是这种情况,有那么一点点,”岑诺伯格说,“这就是我们在这里不受欢迎的原因。但在那个中心点,情况更加恶劣。那里就像充满危险的雷区,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根本不敢打破停战协议。”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啊。”南西先生说。

“无所谓了。”影子说。

他们走到巴士旁,岑诺伯格拍拍影子的手臂。“不必担心,”他语调阴郁地安慰他,“没人会杀死你的,除了我,没有别人。”

那天傍晚,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影子找到了美国的中心点,它就位于黎巴嫩市西北部的一个小山坡上。他把车开进山路边上的小公园,经过移动式小礼拜堂和石头纪念碑,看到屹立在公园边的那座上世纪五十年代风格的单层汽车旅馆。他的心开始沉下去。旅馆前停着一辆硕大的黑色悍马,看上去像哈哈镜里倒映出来的吉普车。它蹲伏在那里,样子难看,意义不明,像是带装甲的轿车。房子里没有灯光。

他们把车停在旅馆外面。车子刚熄火,一个穿戴司机制服与帽子的人就从旅馆里面走出来,巴士车前灯照亮他的身影。他彬彬有礼地冲他们碰了一下帽子,然后钻进悍马,开车离开。

“大车子,小鸡鸡。”南西先生评论说。

“你觉得旅馆里面还有床吗?”影子问,“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在床上睡过觉了。这地方看起来似乎正等着被拆。”

“现在的屋主是得克萨斯州的一伙猎人,”南西先生说,“他们每年来这里打猎一次。真不知道他们来猎什么狗屁东西。幸好有他们,这儿才逃过被拆的命运。”

他们爬出巴士。有个女人在旅馆前等着他们,影子不认识她。她化着精致完美的妆,梳着完美无瑕的发型,让他联想到全是这种形象的早间新闻播报员,他们坐在完全不像客厅的新闻演播室里,对着早晨的观众微笑。

“很高兴见到你们,”她打招呼说,“你一定是岑诺伯格,我听说过很多关于你的故事。你是安纳西,总喜欢恶作剧,是不是?你这个喜欢寻欢作乐的老头子。而你,你一定是影子了。你让我们大家追你追得够开心的。”她用力握住他的手,凝视他的双眼,“我是媒体女神媒狄亚,很高兴见到你们。希望我们可以尽可能愉快地完成今晚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