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风暴时刻(第2/11页)

影子摇下车窗。

“你不怕得肺癌吗?”他说。

“我就是癌细胞。”岑诺伯格说,“我不怕自己。”他咯咯地轻声笑起来,笑声变成呼哧呼哧的喘息,然后又变成一阵咳嗽。

南西说:“我们这样的人是不会得癌症的,我们也不会得动脉硬化、帕金森症或者梅毒。我们这种人很难被杀死。”

“可他们杀死了星期三。”影子说。

他把车停下来加油,然后停在旁边的餐厅吃早点。他们刚进门,门口的公用电话就响了。他们直直地走过去,没搭理它,电话铃声停了。

他们把要点的饭菜告诉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她脸上挂着忧心忡忡的微笑,刚才一直坐着看一本简妮・克顿的平装本小说《真心渴望》。电话铃又响起来。那女人叹口气,走过去拿起话筒。“喂?”她回头看了看餐厅里面,接着说,“是的,看上去是他们。你先别挂电话。”她走到南西先生身边。

“找你的。”她说。

“好的。”南西先生说,“太太,你一定要把薯条炸得很脆,最好是炸焦了。”他走向公用电话。

“是我。”他说。

“你们凭什么以为我会傻到相信你们?”他说。

“我会找到的。”他继续说,“我知道在什么地方。”

“是的,”他说,“我们想要,你知道我们想要。而且,我知道你想甩掉它,用不着跟我来这一套。”

他挂上电话,走回餐桌。

“谁的电话?”影子问。

“没说。”

“他们想要什么?”

“提出要跟我们和谈,同时把尸体交给我们。”

“他们撒谎,”岑诺伯格反驳说,“他们想把我们骗过去,然后干掉我们。他们就是这样对付星期三的。我过去也总爱用这一招。”他最后又加上一句,露出阴森森的自豪神情,“对他们承诺一切,但只做你想做的。”

“我们在中立地带见面,”南西说,“真正中立的地方。”

岑诺伯格轻声笑着,笑声像金属球在骷髅枯骨里转动时发出的咯咯声。“我过去也常这么说。我会说到一个中立的地方谈判,等到了晚上,我们就起来把他们杀得一干二净。那可真是好日子呀。”

南西先生耸耸肩。他嘎吱嘎吱地嚼着自己那份炸成深褐色的薯条,露出赞赏的笑容。“嗯,这些薯条味道好极了。”他说。

“我们不能相信那些人。”影子说。

“听着,我年纪比你大,比你聪明,长得也比你帅。”南西先生说着,用力敲打番茄酱瓶底,把番茄酱倒在炸焦的薯条上,“我一个下午吸引的姑娘比你一年吸引的还要多。我可以像天使一样跳舞,像走投无路的熊一样战斗,像狐狸一样狡诈,像夜莺一样唱歌⋯⋯”

“你的意思是⋯⋯”

南西褐色的眼睛凝视着影子的眼睛。“他们急着要甩掉那具尸体,我们同样急着要把尸体夺回来。”

岑诺伯格说:“根本就没有什么中立地带。”

“不,有一个。”南西先生说,“中心点。”

岑诺伯格猛地摇头。“不,他们不会在那里见我们的,他们在那里不能对我们下手。那里对我们双方都是一个坏地方。”

“所以他们才提议在中心点移交尸体。”

岑诺伯格似乎认真思考了一阵,然后才答道:“也许吧。”

“等会儿我们上路的时候你来开车吧,”影子说,“我要睡觉了。”

要准确地决定任何事物的中心点都会引起很大的争议。如果是有生命的东西——比如说人,或者大陆——这个问题就更加难以确定了。人体的中心点到底是哪里?梦境的中心点是哪里?还有,说到美国这块大陆,要找到它的中心点的话,要不要算上阿拉斯加和夏威夷呢?

二十世纪初期,有人制作了一个巨大的美国疆域模型,只包括位于美国本土的四十八个州。这个模型是用纸板做的,为了找出中心点,他们将模型放在一个图钉上保持平衡,用这个方法终于找到可以真正平衡整个美国的中心位置。

几乎人人都能用这个办法算出来,美国大陆的中心点位于堪萨斯州史密斯县黎巴嫩市附近几英里远的地方,准确地说,就在尊尼・格里布的养猪场上。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黎巴嫩市的居民们准备在养猪场的正中央建立起一座纪念碑,可尊尼・格里布说他不想让上百万的游客跑来这里,四处践踏他的农场,让猪群受惊。当地人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于是大家把纪念碑建在地理学上的美国中心点以北两英里的一个小镇上。他们还建起一个纪念公园,石头纪念碑就竖立在公园里,他们还打造了一块镶嵌在纪念碑上的黄铜铭牌,告诉众人眼前所见的正是美国地理上的中心点。他们将柏油马路从镇子上一直修到纪念公园,因为确信游客们很快就会蜂拥而至黎巴嫩市,他们甚至还在纪念碑旁建起一座旅馆,同时还引进了一座去掉轮子的移动小礼拜堂。完工之后,他们耐心等待观光客和假日游客的到来:这些人都渴望告诉全世界自己来到了美国的中心点,在奇迹面前被感动,并祈祷好运。

可是,根本没有游客肯来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现在,那里变成一个凄惨的小公园,里面有一间比冰上垂钓小屋大不了多少的移动小礼堂,小得甚至无法举行一场小型葬礼,还有一座窗户残破如死人眼睛的旅馆。

“总而言之,”进入密苏里州的胡曼威利(人口数:1084)时,南西先生总结道,“美国的真正中心点是一个小小的破败公园,里面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教堂、一堆石头,还有遗弃不用的旅馆。”

“养猪场,”岑诺伯格说,“你刚刚说到真正的美国中心是那个养猪场。”

“到底是哪里并不重要,”南西先生说,“重要的是大家都觉得它是,反正这些都是虚构出来的。那才是它重要的真正原因,人们只会为了虚构出来的东西而争吵。”

“你说的人们,是指我这种人,还是你们那种人?”影子问。

南西沉默不语。岑诺伯格发出一阵声音,可能是窃笑,也可能是轻蔑的冷笑。

影子试图在巴士后座上躺得舒服点,他睡了一会儿,可惜也只有一小会儿。他有种很不好的感觉,比他待在监狱里的时候更糟,比他那次回家后劳拉找到他、告诉他抢劫的事更糟。实在糟糕透了。而且,他的后颈刺痛,他想吐。还有几次,他感到恐惧一阵阵袭来。

南西先生在胡曼威利市把车开到路边,停在一家超市门口。南西先生走进超市,影子跟在他后面。岑诺伯格留在停车场等他们,伸伸腿脚,继续抽他的香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