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 十年一觉梦并州

两个时辰过去了,郑东霆和祖悲秋拖着沉重的脚步穿过最后一组活人阵,终于来到了一片开阔地。长时间恐惧和焦虑的折磨令他们陷入了极度的疲惫,一见到这里没有鬼哭神嚎的活人八阵的痕迹,他们立刻双腿一软,双双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师……师兄,我……我们好像又回到了原地。”祖悲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我……我知道。”郑东霆用手按住额头,全力压抑着浑身的颤抖,低声道。

“师兄……我不想死在这儿。”祖悲秋语带哭音地说。

“难道我想吗?”郑东霆烦躁地反问道。

“秋彤……”祖悲秋用手揉了揉鼻子,胖脸一红,忸怩着说,“秋彤她……她答应了要和我回去。”

“回去?”郑东霆听到这里本来沮丧的心情一扫而空,“回哪儿去?”

“祖园啊!”祖悲秋瞪圆了他的小眼睛,理所当然地说。

“当真!她真的答应和你回祖园?”郑东霆大喜过望,顿时来了精神。

“嗯!”祖悲秋用力地点点头,双眼火花四射。

“哈,难怪你出发之前嚎得跟杀猪似的:我一定会活着回来!原来有这等好事在等着你。”郑东霆摸了摸后脑勺,感叹地说。

“我……我觉得她似乎开始有一点点喜欢我了。”祖悲秋满脸幸福地回忆着洛秋彤临走前跟自己说的话。

“她当然喜欢你!为了你她已经决定放弃了浪迹江湖的梦想,选择和你终身厮守,这绝对是女人发情的表现。”郑东霆严肃地点头道。

“我……我也是这么想。”祖悲秋兴奋地说。

“嘿嘿,看在你把这么隐秘的秘密跟我分享。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郑东霆一把揽住祖悲秋的肩膀。

“噢,好,是什么?”祖悲秋连忙问道。

“这个秘密就是……”郑东霆故作神秘地嘿嘿一笑,“连大侠其实是个女人。”

“当真!?”祖悲秋惊得几乎从地上蹦了起来。

“千真万确。”郑东霆笑道,“我刚听说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你能相信吗?天下无双的月侠居然是个女中豪杰。”

“师兄,那……那她说不定喜欢你!”祖悲秋念头一转,突然说道。

“胡说什么?”郑东霆失笑道。

“你……你看,师兄,这些日子你经常和她那个……勾肩搭背的,她都没有拒绝你。一个姑娘家如果不喜欢你,怎么会让你这么做?”祖悲秋双手比划了一个不知所以的手势,艰难地解释道。

“得了,那个时候她假装自己是个男人,当然不能露了马脚,而且都是我主动去碰她……”说到这里,郑东霆脑海里突然回忆起卧虎林中自己为连青颜运功疗伤的情景:自己的双手搭在连青颜的胸前,她却微微一笑对师兄们说:“无妨。”

“她当时的确是微微一笑,还只是我自己的幻觉?”郑东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一点无关紧要的细节,但是一时之间无法摆脱这回忆的纠缠,竟然痴了。

“师兄?喂……师兄?怎么了?”看到郑东霆呆呆地注视着前方的活人八阵半晌不说话,祖悲秋惊慌地连连叫道。

“嗯?”郑东霆花了漫长的时间才从卧虎林的回忆中清醒过来,下意识地说,“她喜欢的另有其人。”

“她有喜欢的人了?谁啊?”祖悲秋好奇地问道。

郑东霆朝祖悲秋苦笑一声,挠了挠头,将连青颜在并州遇救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向他讲了一遍。

“噢……原来她要你突围之后为她找到那个施恩不图报的侠客少年。若我说这确是刻骨铭心的际遇,平常人一生都不会遇到一次。”祖悲秋感慨地说,“想不到连大侠是这样一个至情至性的姑娘。”

“确实难能可贵。”郑东霆轻轻叹了口气,双手盘在脑后,仰天躺倒在地,默默注视着天上的滚滚流动的乌云。

“真可惜,你和那个游侠少年失之交臂……”祖悲秋学着他的样子仰天躺倒,喃喃地说。

“你说什么?”郑东霆皱起眉头,奇怪地问道。

“你和那个游侠少年本来可以见上一面的,不是吗?”祖悲秋反问道。

“胡说什么?我为什么能见过他?”郑东霆莫名其妙地问道。

“你想啊,连大侠遇救是十年前的事,地点在并州。你在十年前不是也回了白马堡吗?白马堡就在并州一带啊。并州再大也不过是个州府,你和他遇上的可能性很大的。”祖悲秋道,“也许你和他见过,只是不知道。”

一道凛冽的白光在郑东霆一片混沌的脑海中猝然出现,无数纷乱芜杂的混乱记忆仿佛飓风一般在自己的脑海中划过,令他头昏目眩。

“师兄,你……是不是记起点儿什么了?”祖悲秋问道。

郑东霆此刻完全沉浸在对于十年前往事的回忆中,祖悲秋的话他根本没有听见。

这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不堪回首不是因为它的悲凉凄惨,而是因为它太过于美好,过于不真实,令人根本不能相信,因而也无法承受。

十年前,郑东霆神功初成,从牧天侯一门出师,向白马堡飞奔而回。十年苦练所成的功夫每一样都足以让他名扬天下,名成利就就在眼前。十五岁的郑东霆已经有了征服天下的雄心。童年在白马堡所遭受的委屈和不幸他要双倍讨还。他梦想着凭借一个人的力量夺回属于自己的白马堡,率领着白马队纵横天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行侠仗义,济困扶危,成为江湖上万人称颂的名侠。那个时候,他对生活充满了梦想和信心,憧憬着建立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期待遇到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渴望交到一群肝胆相照的朋友,痴迷于狂歌烈马,锦绣风流的岁月。那个时候的江湖对于他而言,是一间灯火通明的歌舞酒肆,有着一大群欢呼畅饮的兄弟在厅内等待他的加入。

他记得自己回到并州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匹雪白的烈马,打了一葫芦烈到撕心裂肺的刀烧子,一边狂鞭策马,一边高歌放饮,提前品尝那行走江湖的风流不羁。当年并州的风里都透着清冽的香甜,并州的飞鸟都在唱着江湖行者的新歌,猎猎长风吹动他脖上佩戴的红巾,令他感到自己像一个扛着战旗冲入沙场的英雄,就要踏着敌军的尸骨冲到生命最浓烈的巅峰。

那种沁入五脏六腑的火辣辣感觉,郑东霆至今仍然记忆犹新,那是一种想要沸腾,想要厮杀,想要疯狂,想要破茧而出的兴奋和激动,那曾是自己的青春和曾经拥有的热情。

想到那一刻的时光,郑东霆就感到唇齿发干,舌尖上浸满了刀烧子烈酒的味道。那是他生平第一次饮酒,第一次大醉,也是唯一一次体验到纵马江湖携酒行的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