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兔毫盏奇案(第2/3页)

石厚基定了定神,开始招道:“大人在上,小的逃不过,全招了,不过小的确实没有杀人……”

前面说到石厚基是御窑的管事,这案还得从御窑说起。

宋时盛行斗茶,无论达官显贵文人学子,兴趣所然风靡天下。其中武夷山的武夷岩茶最为资深茶友推崇,著名的品种就有铁罗汉、半天妖、白鸡冠、水金龟。斗茶之盛,对茶具也格外讲究。建阳东路芦花坪建窑中出了一种黑釉瓷茶盏,此盏釉水绀黑如漆,温润晶莹。盛满茶,入夜以烛照之,全身浮现大大小小的兔毫花纹,花纹中跃动晕色蓝光,那灿蓝光晕随饮茶者观赏角度的变化而变幻无穷。这时蔡襄著《茶录》,对茶具已研究颇深,说用兔毫盏饮茶“久热难冷,最为要用”。黄庭坚则赞之:“兔褐金丝宝碗,松风蟹眼新汤。”用这茶盏饮茶还有不易发馊等优点。以至北宋时宋徽宗皇帝就赐名“兔毫盏”[2],并定建窑为御窑,所出兔毫盏尽为御贡,禁传民间。凡物皇家一禁更身价百倍,便有人走险,便要弄出案子来,这个案子便与兔毫盏纠缠在一起。

这时,又有日本人慕名渡海南来,想得到兔毫盏的制作工艺,但这是皇家御窑,如何能进?日本人就找到了在京都销售名茶“白牡丹”的朱明潭。

再说这“白牡丹”,原是开源茶庄老庄主朱开源培植的一个著名品种。这芦花坪地处丘陵,山势蜿蜒溪涧如网,气候温暖雨量充沛,本是种植茶叶的天然宝地。自汉唐盛行饮茶以来,芦花坪一带已成远近闻名的茶乡。兔毫盏问世后,朱开源培植出一种奇异的小白茶,外表白毫披覆,泡后呈灰白色,滋味甘醇清香满堂,因叶瓣酷似牡丹,得名“白牡丹”。用兔毫盏冲泡白牡丹,茶水有如雪花涌起,黑白相衬色泽愈艳。兔毫盏与白牡丹可谓珠璧双联,相得益彰,朱开源由此成为当地首屈一指的巨富,开源茶庄也声名远播。

朱开源死后,留下两个儿子。老二成婚后暴亡于时疾。老大传下三男二女,次子又死于霍乱,剩下长子和三子。这时,白牡丹的种植技艺已为其他茶园主所获,白牡丹不再是开源茶庄所独有,其经济收入也受到削弱。朱开源传下的这两个孙子便将茶的生意向京都发展。老大管理茶庄,老三往来于京都经销白茶,也仍是当地大富。

石厚基供称,此案起于今夏,朱明潭忽然找上门来,对我说,他因在京都销白牡丹,有从日本渡海来的商人愿出重金索买兔毫盏,问我能不能弄到一些。我想,这事虽然要冒大险,可是人无横财不富,就动了心,商定事成后对半分成。

入冬,我总算伺机弄到一批兔毫盏。前天知道朱明潭又从京都回来了,便去找他来。饮酒中他又告说,这货现在不必弄去京都,只需销往武夷遇林禅院便成。

我问缘由。他说在遇林禅院就有两个随道元禅师渡海来闽的日本人,一个叫加藤四郎,一个叫左巳门景正,这二人都在遇林窑学习制瓷技艺。这次回来途中,他在冲佑观馆肆见到这二人,已经谈好以重金购买兔毫盏真品。

我听了当即记起一事,嘉定十六年,就是这二人,便想到御窑学习制瓷,只因御窑已是皇上诏定的瓷窑,制瓷技艺对本国其他瓷窑尚且十分保密,何况夷人。所以这二人未能来此,没想到去了遇林窑。

当下,朱明潭把这事告诉了我,又说这事赶早不赶晚,要我第二天就与他同去,做这事儿两人同去也安全些。我想那遇林禅院与遇林窑我也很熟悉,就应下,并约定天明之前我在家中候他。我家在村头,会齐了正好上路。

不料天已放亮,朱明潭还没来,我只恐他睡过了,便去唤他。到他那里一看,不见人。他哥问起时,我只想他必是已经出门去会我,在路上与我跑岔了,随意随口应道:“我再去看看。”不料回到家,仍不见他的踪影。这时天已大亮,我又想,只恐他是看到我家门上落着大锁,以为我先自去了。如此他必追去。这样一想,我也就上路追去。

谁知一路追,一路看,都不见他的影子。这时,我也管不得他是否在我前面,既来了,就一直去。这样一直跑到遇林禅院,仍然不见朱明潭。我就自己找了那两个日本人,做成了买卖。之后,我就离开遇林禅院,出来找个馆肆住了一宿。今晨正想去大姐处走走,不料却在路上被拿来了。

石厚基说:“此供句句是实。那朱明潭的去向,小人确实不知。杀人的事,断断没有。求青天大老爷明鉴!”

招罢,大堂上一片安静,刘克庄沉思片刻,忽将惊堂木一拍,喝道:“大胆逆徒!以你方才招供,怎见得你不是独占这笔买卖,遂起杀人之念!”

“青天大人在上,”石厚基招了一通后,不似先前那般惊惶失措了,见县大人发怒,又低头供道:“小人是犯了盗卖御贡之罪,杀人断断没有。这些金锭儿,小人并不想独占,是想与朱明潭平分的。”

“平分?平分如何不照直南来,却带着金锭儿北去?”

“大人,小人招过,是想去看看……”

“住口,你招与不招?”

“小人都招了,实在没有杀人,大人明鉴!”

“你这逆犯,只怕是不受皮肉之苦不肯认招。来人,与我用刑!”

众衙役一声唱和就要动手,石厚基又叫唤一声:“慢!”随即抬头望着刘克庄道:“青天大人,小人有几句话,万望大人容小人讲完了,死也无怨。”

刘克庄道:“讲!”

“小人只恐受刑不过,便要认招。大人势必还要叫小人供出尸在何处,刀在何处。这刀倒是好说,家中任拿一把都能作案。可这尸首……小人确实没有杀人,哪里去找。到那时,大人你只道小人又是不招,发下大刑,小人就是死在堂上也没有法子。”

“小人这命,横竖是犯了盗卖御贡之罪,死了也是活该。只是几日后,那朱明潭要是回来了,只恐有误大人清名。依小人想,大人不妨将我发下死牢暂押,横竖我是跑不了的。一面再差人去找朱明潭,说不定三五日间就有了下落,那时大人车稳道平,自然路路顺风。大人肚量宏深如海,望大人三思再断。”

石厚基说罢又叩头。刘克庄寻思:这番话也有道理的,那朱明潭好歹也算是个同谋盗卖御贡的案犯,不妨先差人即行巡捕,如果仍不见踪影,再审这小子也不迟。于是,刘克庄又命石厚基详招了如何弄到那批兔毫盏,多少数目等一应情况,令他画了押。再命人取来一把二十斤重的长枷,当场钉了监下死牢。又传上朱明湖来,吩咐他先回去也着人去找找他的胞弟。但有消息速来禀报。接着再令魏兹霈速带弓兵前往遇林禅院,传押买主并兔毫盏前来对质,随后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