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兔毫盏奇案
岁月如流,又是一年。
这是宝庆元年(1225年)的冬天。
刘克庄派往京都送信的仆役早在年初就回来了,京都的友人欣然答应为宋慈出山奉职出力,只是至今仍没有回音。新建的朱子祠,已经在考亭矗立起来了。朱熹的长子朱塾及繁衍在建宁府的子孙、朱熹的三子朱在及繁衍在江西徽州婺源故里的子孙,都来了。朱熹的二子朱壄就在建阳,自不必说。现在只等真德秀先生到来就要举行落成典礼。这几日刘克庄真是够忙的,恰在这时,他碰到一个棘手的案子。
前来报案的是东路开源茶庄的主人朱明湖,本县大富,建朱子祠捐款最多的人士之一。门吏都认得他,立刻与他通报。刘克庄正与朱熹的三个儿子在后厅叙谈,闻报立刻出来见了他。
朱明湖约三十多岁,身材结实,长脸宽胸,仪表堂堂,眼下因赶路跑得满身是汗气喘吁吁的,一见到刘克庄便叩首告道:
“刘大人,小民的胞弟怕是被人杀了!”
“怕是!”刘克庄问,“何谓怕是?”
“小民想准是。”
“你胞弟的尸首现在何处?”
“不知道。”
“不知道?”
“这……”朱明湖脸都憋红了。
刘克庄见他如此焦急,便又问他:“你是见过尸首,尸首失踪了,还是根本就没见过尸首,你起来慢慢说。”
朱明湖起身,在衙役递过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开始有些条理地说。书吏已备好纸墨,将朱明湖的告说一一记下。
朱明湖说:“石厚基是芦花坪御窑的一个管事,小民胞弟昨日从京都回来,石厚基于傍晚到我家中,约我胞弟去他家喝酒。我胞弟去了,谁知这一去就再没回来。
“今日清晨,我在院中练筋骨,听到有人叩我的大门,就去开门。一看,是石厚基。他见是我,却问我:‘明潭呢?’
“我说:‘他不是昨晚到你家喝酒吗?’
“他说:‘昨晚早回来了。’
“我说:‘那你去他房中看看吧。’
“他去了,回头说是:‘没人。’
“我说:‘这就怪了,那我胞弟上哪儿去了?’
“他又说:‘我再去看看。’一转身走了。这一去再没人来。我想,他说去看看。去哪儿看呢?这事有点蹊跷,当即叫家人去找我弟,结果找遍了乡里,也不见他人影,我只怕胞弟遭了石厚基之害……”
“慢。”刘克庄道,“你没见到尸首,怎好这样断言。你们两家原本结有仇怨?”
“仇倒没有。只有一桩事儿,不知会不会结怨。”
“什么事?”
“本乡福成春酒饭铺万掌柜有个女儿,年方二八,长得十分俏丽,人称白茶花。石厚基与我胞弟都看上了白茶花,两家都送去厚礼,可是万掌柜只收下我们家的。不知这事是否触发了石厚基杀心,乞望大人与小民做主啊!”朱明湖说罢落下泪来。
“你别急。”刘克庄说,“你胞弟或许上哪里玩去了。你先在本县门房歇下,待我派人去传石厚基,事情会弄清楚的,你去吧!”
朱明湖下去后,刘克庄果然就派快骑直奔东路芦花坪去。
半夜里,快骑赶回来了,告说:“石厚基去向不明!”
这石厚基是个单身汉子,人一走,也没有家人可问。刘克庄觉得事情有些要紧了。他一面连夜叫人去传尉司的巡捕都头,一边传来朱明湖,问石厚基是何处人氏,本县有无亲戚等等。朱明湖说,石厚基原本崇安人氏,在崇安城有个大姐,此外不曾听说还有什么亲戚。
正说着,尉司的巡捕都头到了。这巡捕都头已不是当年的梁锷,梁锷在舒庚适调迁时被一并带走了。眼下尉司的巡捕都头姓魏名兹霈。刘克庄将情况告诉了魏兹霈,接着就发下捕签命道:“你带人连夜追往崇安看看,要是石厚基在,即刻捕来!”
魏兹霈当夜点了二十名马兵出城追去,第二天日上三竿时到了崇安,找到石厚基的大姐家,四下里围定,叩门而入。石厚基的大姐十分惊慌。
“你胞弟石厚基可曾回来?”魏兹霈开口便问。
“不曾。”
“搜!”
魏兹霈把手一招,弓兵拥入。可是搜遍了不见人影。再问四邻,也都说没看见。魏兹霈只得回马出城。跑了约三十里,走到武夷冲佑观,马队中有认得石厚基的忽然叫道:“看,那不是石厚基吗?”
只见前方岔道口的小酒店内,有个头戴毡帽的人正在那儿饮酒取暖,正是石厚基。
“抓!”魏兹霈双腿一夹,一马当先,众弓兵一拥而上,将石厚基拿翻了。一搜,竟从包袱中搜出许多金锭儿来。当下一条绳索捆了直奔建阳来。
刘克庄当即升堂讯问。
“石厚基,本县问你话,你可从实答来。”
石厚基跪在堂前,未曾答话先自有些发颤,但那双眼睛在黑眉底下转来转去不失灵敏,他毕竟是御窑一个机灵的管事。他对刘克庄叩了头,回道:“大人明鉴,小人不敢半句有假。”
“你且说,前天晚上,你邀朱明湖喝酒,可有此事?”
“回大人,有此事。”
“后来,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小人没有。他喝了酒便回家了。”
“几时离开你家?”
“约莫三更时分。”
“他可曾喝醉?”
“有几分醉意。小人留他过夜,他只说没事,硬是去了。”
“第二天早晨,你可去找过朱明潭?”
“去过。”
“找他何事?”
“小人……想他夜里喝得有些醉,怕他路上出事。”
“你到朱家找到他了吗?”
“没有。”
“他哥反问你,他胞弟哪儿去了?有这话吗?”
“有。”
“你怎么说?”
“我说我不知道。”
“胡说!你说:‘我再去看看。’是吗?”
“是。噢,不……小人没说过这话。”
“传朱明湖!”
刘克庄厉声一喝,众衙役唱一声应和,堂下将朱明湖带了上来,两下一对质,石厚基哑了。刘克庄再问:“你再去哪里看?”
“……”石厚基答不上来。
刘克庄又厉声问道:“昨天为什么突然逃离御窑?哪里得来这许多金锭儿?即使是平日积攒,又为什么偏偏这时带在身上?”石厚基越发答得支支吾吾,语无伦次。只是问他是不是杀了朱明潭时,他一口咬定:“不曾。”
刘克庄恼了,将惊堂木一拍,喝道:“大刑伺候!”
刑具刚刚套上,石厚基便大呼“认招”。刘克庄命人去了刑具,令朱明湖也退下堂,回转头再对石厚基道:“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