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竹林名士——目送归鸿,手挥五弦(第5/18页)

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世说新语·惑溺》)

这两句话实在经典。我没法翻译,里面的俏皮幽默感翻译出来就没了,只能稍微做个提示——第一句的亲、爱都是动词,即觉得你亲近、爱你的意思。后面的“卿卿”,即:以“卿”来称呼“卿”。

由此,还有了一个成语,那就是“卿卿我我”。

王戎活了七十多岁才死去,在魏晋时期,实在算难得的高寿了。

阮咸是个音乐家,阮籍的侄子。今天在民乐中,还有种弹拨乐器叫作阮,形似琵琶,根据尺寸大小分为大阮、中阮和小阮。这种乐器之名就缘于阮咸,因为阮咸当年非常善于弹奏这种乐器。

在当时,还有个精通音乐的人,叫作荀勖,也是名门之后。那时候没有标准音高、没有留声机、没有调音器,音阶关系全凭耳朵和音律学数字的推算。阮咸认为荀勖的音律不准,荀勖很生气,就找了个机会把阮咸贬到外地。但是到后来,有个农夫在田地里耕地,得到一根周代的玉尺,正好是用来校准音律的。荀勖用那根玉尺测量自己所造的乐器,都差了那么一点点,这才佩服阮咸的高明。

阮咸蔑视礼法,孤傲清高。阮家虽然也是大族,但是族内也有穷富。穷富两支住在一起,但是中间隔了一条道,道北的富,道南的穷,阮咸就住在道南。

夏天阴雨较多,衣服容易发霉。到了七月七日这天,就有晒衣服的习俗,但是这也成了一个比赛奢华的机会。到了这天,道北阮氏都把自己家绫罗绸缎搬出来显摆。而阮咸呢?他则把自己的内裤挑得高高的,挂在竹竿上。自嘲说:“大家都在晒好东西,我也不能免俗!”讽刺之意,溢于言表。

阮咸也像他叔叔阮籍一样,很爱喝酒,并且有意效仿之,学习其放荡不羁。比如他请族人喝酒,嫌杯盘碗盏比较麻烦,不如大家围坐一起,围着酒缸把头伸进去喝!喝着喝着,家里的猪闻到酒香,也循香跑来,伸头进酒缸喝酒。阮咸也不以为意,和猪一起畅饮无阻!

再比如他在守孝期间和姑母的一个胡人婢女私通,导致那个胡女怀孕。姑母走了也一并带了胡女离去,阮咸听闻,连孝服也没脱,骑马就追,并说:“人种不可以失去啊!”阮咸在母丧期间的作为,尽管惊世骇俗,却丧失了名士的精神——真正而充沛的情感,比之阮籍、王戎、嵇康等人守孝时的痛苦哀伤,有着天壤之别。

由于阮咸的这种豪放缺乏相应的思想内容做支撑,就总透着一股学了表面功夫的感觉,让人感觉名士精神逐渐丧失。这也成为后来晋朝名士普遍的弊病,徒具装腔作势的形态,而丧失了名士的真正精神和内容。

向秀,字子期。老家就在山阳,是和嵇康关系最铁的人。

向秀是研究《庄子》的大家,曾经为《庄子》作注,自此之后,引起“庄子热”,史称“妙析奇致,大畅玄风”(《世说新语·文学》)。

遗憾的是,《庄子》中的《秋水》《至乐》两篇还未注解完,向秀就去世了。那时候向秀的儿子还小,不能将老爸的学问发扬光大。同时代的哲学家郭象看到了向秀的文稿,就以之为基础加以发挥,写了《庄子注》三十三篇,成为今天我们理解庄子最重要的材料。可以说,我们今天通过郭象的《庄子注》,就能基本窥见向秀的《庄子》注。

向秀思想深邃,不像其他几位那么张扬,整体给人的感觉,总是一身白衣,有一种特别阴沉抑郁的气质。他住的地方距离嵇康最近,没事就跑去和嵇康待在一起。

嵇康虽然隐居山阳,但是容止潇洒、气质出群,出类拔萃,神仙中人的名声远扬四海。加之与之交游的,个顶个都是一时文宗,当然少不了崇拜者,少不了有一堆“康粉”。

这些崇拜者,时不时还会去请教嵇康。嵇康是怎么对待其余“康粉”的,我们不知道,但是有一位“康粉”的来访,却在这段历史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甚至影响到整个魏晋清谈的格局,影响到竹林名士未来的命运。

梁子是这么结下的

写书法的朋友对钟繇这个名字一定不陌生,钟繇是三国时期的大书法家,流传下来好几个书法帖子,其中著名的有《宣示表》《荐季直表》《贺捷表》等,学小楷的人肯定都临摹过。后人将他和汉代大书法家张芝合称为“钟张”,也把他和王羲之并称为“钟王”。

钟繇老先生有个儿子,叫钟会。这个孩子生得非常聪明机灵,见到他的人都认为他将来必成大器,有个故事就充分说明了钟会的聪明。

皇帝曹丕听说钟家的孩子都不错,就想召来见一下,钟会和他哥钟毓当时都还只是孩子,见了天子威仪,钟毓紧张得跪在地上汗如雨下,钟会则淡定自若。曹丕问:“钟毓啊,你怎么出了那么多汗啊?”钟毓说:

战战惶惶,汗出如浆。

曹丕就又问钟会:“你为啥不出汗呢?”结果钟会说:

战战栗栗,汗不敢出。

瞧这脑子,反应得多快!一句话把皇帝的马屁拍得蹦蹦响。

这个故事出自《世说新语》,不过要么是假的,要么就是把皇帝的名字写错了。钟会出生于225年,曹丕226年就去世了,才一岁的钟会还不会说话呢!

不过,钟会小时候就能说会道、与众不同,甚至会揣摩大人心思,是没有疑问的,只是这样的孩子我不大喜欢。这种孩子聪明之余,透着一股成人身上才有的假惺惺,丧失了孩子的天真烂漫。按这种路子发展下去,孩子就很会表现、钻营,变得矫情、虚伪,长大后多数沦为俗物,很难有自己坚持的东西。

钟会就是这类孩子的代表,他尽管聪明伶俐、学识渊博,却积极向权力献媚,起初他深受曹魏政权恩庇,最后却成为司马氏政权的心腹。

当时,年轻的钟会是嵇康的铁杆粉丝——不过这种“粉”也透着一股子钻营劲儿。他深知,嵇康是天下文宗,如果自己的文章能让嵇康写个评语夸赞一下,自己就立马身价倍增。就像年轻时候的范增找郭沫若给自己的画题字写评语一样,走的是同一个套路。

于是钟会就写了一篇极具时代特色的文章——《四本论》,然后就去山阳寻找嵇康。但是临到嵇康的门前,他有点畏缩了。嵇康不像郭沫若一样是个老好人,愿意提携后进,嵇康性情耿直、言语犀利、嫉恶如仇,万一随口问几句把自己问住了,这人就丢大了!

钟会不敢见嵇康,就在大门外把文章扔进去,掉转头赶紧脚下抹油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