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4/5页)

“要是海军收了你这样的人,愿上帝保佑美国。”黑尔挖苦道。

“战火延烧到夏威夷的时候,黑尔先生——事态一定会发展至此——不仅我完蛋,你也一样。你所代表的一切都完蛋。你恨之入骨的劳工们会组织起来。你所鄙视的日本人会投出选票。谁知道呢,也许就连你跟军方那些借以统治群岛的小把戏都得烟消云散。我是一时干到头,黑尔先生。你才是永远干到头了。”

他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用食指在那些书上戳了三下,挤了挤眼睛。但是他离开房间时柔声说:“我允许你解雇我,黑尔先生。现在请你为我做一件事。再把那篇文章读上一遍,好好体会你儿子对传教士的热爱。只有深深沉浸在真爱中,才会使用那样的反讽。别人写的只是滑稽而已。”说完他便离开了。

现在只剩下霍克斯沃斯一个人了,他想给警察局打电话问问儿子的下落,但他又考虑了一下。这时休利特・詹德思大吼大叫着冲了进来,这个大个子蛮汉手脚不停,嘴里也不干不净。霍克斯沃斯被休利特弄蒙了。休利特说自己回头又想了,现在一点儿也不想用马鞭子抽布罗姆利了。他说,这篇文章还真他妈有趣儿,简直可以抵得上多年来传教士家庭全部的作为。

“现在全城都笑破肚皮了,”他声若洪钟地说,“我认为你坐在铺位上那张照片真是绝了,霍克斯沃斯。还有下面总结的那段:‘因此,推测可知……’你的那份传单哪里去了,霍克斯沃斯?”他瞥了一眼那张压在小沙发靠垫下面的油印传单,拿起来翻弄着。

“上帝啊,霍克斯沃斯,你坐在铺位上那张照片能抵得上一万张选票,要是你决定参加竞选的话。你这辈子只做过这一件事能证明你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这一段正是我想要的:‘因此,推测可知,在不到六英尺乘五英尺的空间内,在海上的两百零七个日日夜夜中,至少发生了一百九十七次性交行为,当时的情况不允许任何女性脱下她们那长长的法兰绒内衣,也不允许任何人在铺位上把腿伸直。’下面这一段是我最喜欢的,”詹德思粗野地笑着,“人类的头脑违抗了自己的意志,怀疑如影随形,让头脑无法释怀:那些拥挤的船舱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出于对道德廉耻的善意考虑,我就不再追问那些可能性了,因为公开讨论这些可能性可能会令女性感到不快,但是我建议每一位读者都对这件事进行符合逻辑的推断,然后他们必将得出一个结论: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个子休利特・詹德思把文章放在大腿上用力拍着,喊道,“你知道吗,霍克斯沃斯,我自己就常常问我自己这个问题。你觉得那些老家伙到底做了些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霍克斯沃斯反问。

“见鬼,老兄,他们可是拍到了你本人弓着背坐在那铺位上!”詹德思大声说。

“有没有人知道布罗姆利现在在哪里?”黑尔冷冷地问。

“当然有人知道。”詹德思大笑起来,“你别转移话题。你难道不同意我刚才念的那段文字简直妙不可言?上帝啊,我简直能看见一本正经的露辛达・惠普尔读到这一段时被吓得跳起来。俱乐部里有人说你儿子布罗姆简直是天才。”

“他在哪儿?”黑尔追问。

“在姬亚洲的馆子里吃饭呢!每隔十五分钟就有人喊:‘作家!作家!’布罗姆听了就冲人家鞠躬。然后他们就都唱起一支不知道是谁创作的告别歌曲:‘别了,普纳荷!’你应该已经听说了,我儿子威普也被开除了,因为他拍了照片。曼迪倒没被开除,总算不赖。跟你儿子摆出那样的姿势。”话虽这么说,可那粗俗的笑声证明他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

“你看见他们在吃炒饭的馆子里了?”霍克斯沃斯问。

“是,我打那儿路过来着,我,嗨,我觉得那是他们的狂欢夜,所以我就扔给了他们几瓶威士忌。”

“你给那些发了疯的孩子们……”

“我来这里看你,霍克斯沃斯,为的是我刚给劳伦斯维尔那所管教学校打了电话,他们愿意接收威普和布罗姆利,要是你愿意把他送到那儿去的话。他们愿意保证让他们上耶鲁大学。其实只有这件事才是问题,霍克斯沃斯。让孩子们上耶鲁。”

“你说,那是什么学校来着?”

“学校的名字?反正在劳伦斯维尔附近。马克・休利特被普纳荷开除后,也被送到那儿去了。他们把他弄进了耶鲁。”他看见矮桌上放着三本书,詹德思拿起一本,那动作一看就知道是从不读书的,他问:“你借书消愁?”

“你知道普纳荷有个叫坎德戴恩的英语教师吗?”

“知道。小平头。”

“那是个捣蛋鬼。上的是鬼才知道的什么大学,什么威斯康星或者卫斯理之类的。我告诉过拉里多少次了,‘请耶鲁毕业生来当老师。他们也许不是那么聪明,可是长期来看,他们也不会给你惹那么多乱子。’可拉里总是一拖再拖,他的手法倒高明。没错,坎德戴恩是威斯康星的毕业生。”

“他不再是普纳荷学校的老师了。”

“你把他解雇了?”

“当然。你知道吗,休利特,他跟你说的一样。他说布罗姆利的文章给我们带来很多好处。让人们发笑。他说事情明摆着的,布罗姆利写这文章时,怀着爱和热情。他说他没有恶意攻击传教士。”

“俱乐部里也有这种说法,”詹德思回忆道,“但我告诉你,霍克斯沃斯,我儿子给你拍了船舱铺位的那张照片,要证明性行为是不可能的。这个,如果你管得了他,你就狠狠揍他一顿。我不会这么干,因为他可能会反过来把我揍一顿。”

门“啪”地一响,又只剩下霍克斯沃斯・黑尔一个人待在那个俯瞰着火奴鲁鲁的大房间里。有一阵子,他研究着那不知疲倦的灯火,看着它们沿着港湾的海岸线或明或灭,他看着繁忙喧嚣的珍珠港,看着南方繁星点点的夜空:这是他的城市,属于他的同胞,这是他的家庭不懈努力的成果。他翻着儿子那篇惊世骇俗的文章,重读了那句令人回味的结束语:

因此,我认为可以得出结论,虽然父辈们经常在‘西提思’号的甲板上来回徜徉,与他们的良心摸爬滚打,但他们最后还是跑到下面那拥挤不堪的船舱里,跟自己的妻子摸爬滚打。

霍克斯沃斯随便拿起坎德戴恩留下的三本书。他翻弄着那本爱尔兰小说,觉得太重就放下了。他又看了看维拉・卡瑟儿那本薄薄的小册子《迷失的妇人》,但标题看上去太像他目前的情形了,他不想读那些可爱的夫人是如何迷失的,因为他自己的同胞们现在正迷失着呢。只剩下《祖母们》这一本了,这本书部头不太大,跟家族的情况也不尽相同,虽然刚开始读的时候,霍克斯沃斯知道这其实是三本书里最危险的一本,因为这是一柄带着倒钩的利刃,直插火奴鲁鲁的心脏,直直地扎入那伟大的母系社会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