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以恩止杀是一步好棋(第4/5页)

可是武则天却不以为意,她对这个新措施抱有极大的热情。

当旧贵族集团和武氏诸王在她面前喋喋不休地陈说利害时,她却在谋划如何进一步地发掘所需要的人才,作为武周朝新的权力支柱。这是武周王朝建制以来出现的新的政治动向,过去武则天虽然也朝这一方向迈进,但并不像现在这样趋于明朗,也不像现在这样无比坚定和积极。

在上官婉儿记录的皇帝起居手册上,明确地记载着武则天在这段时间里频繁召见新人,有的给予官职,有的见了一次就再也没有下文,而奉派官职的人员,也有不少只做了三四个月就被斥免的。

一个新晋官员,通常需要经过两种性质完全不同的考察。一是来俊臣对他的忠贞度考察;二是李昭德对他的智能考察。

这两项考察,只要有一项不合格,立刻就会失掉官职。半年来,大周王朝的地方官和中下级官员,在这种双面考核中,像走马灯似的换个不停。

除了用人的大幅度调整,武则天为政的另一个重要特点,便是尽可能地熟悉并掌握社会政治情况。垂拱元年,她铸铜为匦,置于朝堂之上,鼓励天下臣民投递表疏,也因此将她俯视人间善恶的视野扩大了千倍万倍。

武则天所表现出来的帝王胸襟,使得人们敢于对恐怖政策提出不同的看法。尽管平民的意见不一定会被采纳,但意见提出后,武则天也不会置若罔闻。久而久之,那些意见对结束恐怖政策,就像涓涓细流集汇成河,还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对恐怖政治持批判态度的大多数是心系李唐之人,也就是所谓的李派人士。并不是说他们不承认大周帝国,既然武则天已经称帝,那武周革了李唐的命就是短期内无法改变的现实。如果不承认武则天的皇帝地位,就有可能像右将军李安静一样,成为她的刀下冤魂。

武则天意欲登基之时,群臣皆劝进,包括那些忠于李唐的朝臣。满朝听闻劝进声,只有李安静表现得异常安静,没有任何表态,后来以谋反罪入狱。负责审讯的来俊臣就问他为何不劝进,难道心有异志?李安静凛然答道:“作为大唐王朝的旧臣,你们可以杀了我,但不能侮辱我。”

如果我们以承不承认武周帝国,作为划定武周派与李唐派的标准,那么李唐派的人数就少得可怜了。虽然大多数李唐派当时也都上表劝武则天执政,但他们的目的是保全自己,心系未来。

时任文昌右相的岑长倩就是一个颇为活跃的劝进者,他被赐姓为武,但他却坚决反对武承嗣夺储,竭力保存李旦的皇嗣地位。岑长倩所表现出来的态度,正是一种典型的李唐派态度。

在武、李两派的力量对比中,武派的力量并不像现实所反映出来的那样——远远大于李派的力量。表面看来,武派占有领先优势,李派处于劣势地位,但真正拥护武派的人其实并不多。

这里有几个原因。一是武则天建国所走的路,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征伐夺权之路。虽然说,武力征伐打江山的难度要比和平过渡和局部动荡的难度大得多,但在征伐的过程中,往往能够培养出一大批与新王朝利害相互勾连的心腹之臣,而武周王朝的建立却缺少这样一个重要环节。武则天建国走的是天授神予、恐怖开道的双线路径,在思想上强化,在肉体上驯服。

在这种高压态势之下,许多持观望态度、支持李唐的人都被赶到了武派阵营中去。表面上,他们或许是武派人士;但实际上,他们是武周体制内隐性的李派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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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上书要求整顿酷吏,结束滥刑,重建法制,将那些心狠手辣之徒清理出帝国的权力系统。武则天也正在为这件事烦恼不已,那些嗜血的酷吏是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这些年没少为自己出力。随着恐怖政治的不断深入,武则天能够感觉到,这些酷吏变得越来越难以掌控。

忠于李唐的官员对恐怖政策的批判,都是通过上奏表疏。目的是改变武则天对恐怖政策的态度,取缔酷吏在刑讯上享有的特权。他们批判的重点,或是向武则天指出恐怖政策的危险后果,或是呼吁武则天把政策的轮子转向仁政,要求停止重用酷吏。

酷吏当道,天下屏息,但也有不怕死的。初唐著名的大诗人陈子昂就是其中一个。

早在“扬楚之变”刚刚结束之际,陈子昂就曾经上书。他当时正担任麟台(秘书省)的正字,只能算是九品小官。位卑未必言轻,陈子昂斗胆上书武则天,公开反对酷吏滥刑。

在上书中,他言道:“东南有微孽(徐敬业)谋乱,陛下顺天诛除,恶人皆服,这岂不是天意在彰显陛下的神武之功!?但是具体执行者不察您的心思,却穷究其党羽,使陛下大开诏狱,重设严刑。对逆党亲属和有交往的人,只要有涉案嫌疑,就互相牵连,莫不穷究拷问,枝蔓不绝,致使朝中人士皆惶惶不能自保,海内传闻所至,无不惊恐!几年以来,我见各地告密,关押起来的不止千百人,所告的皆为扬州事变之事,及至穷究,则百无一实。等陛下您宽恕了这些冤枉的人,有奸恶之徒又给他们安上别的罪名,致使眦睚之嫌,即称有密;一人被讼,百人满狱;被捕之人,冠盖如云!”

陈子昂曾经写过“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悲情诗句。有人说,他的这首千古名句,就是在他屡次谏议不被采纳后,有感而发的。

陈子昂,字伯玉,梓州射洪(今属四川)人,算是富家子弟,青少年时轻财好施,慷慨任侠。成年后才开始发愤攻读,博览群书。二十四岁时中进士,后来升至右拾遗,所以后世也称他为“陈拾遗”。

高宗驾崩的那年,他从蜀中来到东都,正好赶上武则天下诏招天下贤士。他就以“梓州射洪县草莽”的名义,上了一道《谏政理书》,劝武则天“为大唐建万代之策”。文章通篇以媚态示人,意在取悦武则天。所以说作为庶族地主阶级中的进步人物,陈子昂对武则天的执政,是充满希望和热情的。

在初入仕途之际,陈子昂在文字中甚至将武则天视为非常之主,自己也一门心思想在非常时代里一展才华,进非常之策。可以说,那时的陈子昂内心充满了进取功名的欲望。

令人遗憾的是,陈子昂虽然在精神上做好了准备,但是他并没有看清现实的路径,更没有看清武则天的真实意图。就连他在上书劝武则天不要滥施酷刑时,也没看清武则天到底想要干什么,还以为她是因为对徐敬业谋逆一事无法释怀,所以才会将严刑峻法执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