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呼唤济慈先生(第2/5页)

“我想现在是给你上第一课的时候了,”哈伯德说,“让我来看看你懂多少济慈,‘美即是真,真即是美,此乃你们在地球上所知的一切,亦是你们唯一需要知道的事物’。”

库吉鸟用一只蓝色眼睛斜斜地看着他,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好吧,”过了一会儿,哈伯德说,“我们再来试试,‘美即是真——’”

“‘——真即是美,此乃你们在地球上所知的一切,亦是你们唯一需要知道的事物。’”

哈伯德的重心回到了他的脚跟上。库吉鸟说出来的话几乎没有语调起伏,而且声音沙哑,即使如此,字字句句仍旧准确、清晰,而且这是他生命中第一次听到别人——除了另一个航天员以外——发表出不是与身体需求以及运作直接或间接相关的言论。他颤抖着轻轻地触了触自己的脸颊。他真不懂,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想到要买一只库吉鸟呢?

“我想,”他说,“在我们继续之前,最好给你取个名字。既然我们的对话是从济慈开始的,那不如就叫你‘济慈’好了,或者‘济慈先生’会更好,因为我应该用个什么方式来确立你的性别。我承认这样有点随便,但我没想到要问店员你是女的还是男的。”

“济慈。”济慈先生说。

“好的!那我们现在来试试一两句雪莱吧——”

他脑海深处意识到有一辆车子开进了车道,他也意识到楼下走廊传来了说话声,但是他全心全意地专注在济慈先生身上,因此并没有提高警觉。

“告诉我啊,星星,你发光的羽翼,是否带着你火热地飞行,“

“深夜的洞穴里,你的羽翼是否就此收紧?” 

“‘告诉我啊,星星——’”济慈先生开了口。

“这次我真的受够了。一只库吉鸟在念诗!”

哈伯德百般不愿意地转过身来,他的妹夫杰克正站在门口。平常他都会关门的,但今晚他忘了。

“没错,”他说,“它会念诗。这违法吗?” 

“‘你发光的羽翼——’”济慈先生继续。

杰克摇头,他三十五岁,但看来有四十岁了,实际上心智年龄只有十五岁。“不,法律没有禁止,”他说,“应该要禁止的。” 

“‘是否带着你火热地飞行——’”济慈先生说。

“我不这么认为。”哈伯德说。 

“‘深夜的洞穴里——’”济慈先生说。

“应该有法律禁止把它们带进人类住宅的!” 

“‘你的羽翼是否就此收紧……’”济慈先生说。

“你是想告诉我,我不能养它?”

“不是。我是想告诉你让它离我远点!你知道吗?它们身上都是细菌!”

“你身上也有。”哈伯德说。他本来不想说的,可是他忍不住。

杰克的鼻孔翕张,嘴唇因为紧抿而变得薄薄的,使他的脸颊看起来像一种奇异的平面。真奇怪,哈伯德想着,十二年的婚姻可以让两个人的身体反应变得一模一样。

“只要让它离我远点就好!也让它离孩子们远点。我不想让你教它的那些哗众取宠的言论污染了孩子们的头脑!”

“我会让它离他们远远的,不用担心。”哈伯德说。

“要关门吗?”

“要。”

房间因木头撞击而猛然一震,济慈先生吓得几乎要跳出鸟笼。哈伯德愤怒地想往走廊追过去,却又停下了脚步。这样有什么意思呢?他问自己,只能给他们一个可以把他赶出门的借口。他的养老金不够让他住在其他地方,除非他去德瑞力克巷。而他的臭脾气也没办法让他找到工作来贴补生活,即使他找到工作,迟早也会在同事面前露出真面目,然后被威胁或嘲讽到离职(至于是用哪种方式,其实也并不重要)。

他可悲地转身,背对房门。济慈先生已经冷静了些,但它淡绿色的鸟嘴还是快速地上下起伏着。哈伯德弯腰,面对笼子。

“很抱歉,济慈先生,”他说,“我想,鸟跟人一样,都不能与众不同。”

晚餐时,他迟到了。等他进入餐厅,杰克、爱丽丝和孩子们已经在餐桌旁就座,而杰克正在说话:“我越来越受不了他的傲慢。再怎么说,当初要不是因为我,他现在会流落到哪里?德瑞力克巷,那就是他会去的地方!”

“我会跟他谈一谈。”爱丽丝说。

“现在就可以谈。”哈伯德说着,坐下来,打开他真空包装的晚餐。

爱丽丝给了他一个受伤的眼神,那是她预备好在这类情况下使用的。“杰克刚刚跟我说你对他有多粗鲁。我想你该道歉,毕竟这是他的房子。”

哈伯德的内心颤抖着。平常他被命令时都会让步,但今晚,他就是没办法。

“我承认,你给了我一个房间睡觉,给我饭吃,而对于你给的这些,我无法付你更多钱。可是这种等级的慷慨,还不足以让你有权利在我想维持一点身而为人的尊严时,一点一滴地剥夺我的灵魂!”

有那么一刻,爱丽丝愣住了。接着她开口:“没有人要你的灵魂啊!本,你干吗这样说话?”

“他就会那样说话,因为他以前是航天员。”杰克插嘴,“那就是他们在太空说话的方式,当然,他们是在自言自语,为了防止自己疯掉——

或是防止他们意识到自己已经疯掉了!”

八岁的南茜和十一岁的吉米同时咯咯地笑出来。哈伯德切下一小块接近牛排的食物,内心的颤抖比以前更强烈。然而当他想起济慈先生时,颤抖消失了。他冷冷地环顾餐桌,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不再觉得害怕。“如果现在聚在这里的人是正常人的指标,”他说,“那我们大概就是疯了吧。感谢主!事情可能还有希望!”

杰克和爱丽丝的面孔紧绷得跟面具似的,然而他们俩之中没有一个人再说出一个字,晚餐继续。哈伯德向来都吃得不太多,也很少感到饥饿,但是今晚他的胃口非常好。

第二天是周六。哈伯德平常会在周六早上帮杰克洗车,但是这周六他不这么干了。吃完早餐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花了三个小时和济慈先生在一起,这次是说笛卡儿、尼采和休谟。不过,济慈先生对纯散文的表现没那么好,针对每个主题背上一两句就是它的极限了。

很明显,背诗是它的强项。

到了下午,哈伯德依照平常的习惯去了太空港口,看着航天飞机来来去去:火焰号和漫游者;承诺号与诗歌号。承诺号是他的最爱。

他曾经搭着那艘航天飞机到各星球地表,现在想起来,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但其实并没那么久。大约两三年吧——不会比那更久。他还运送一些装备和人员到环行的轨道货物输送机,然后带回半人马座的铁矾土、火星矿石、天狼星的铬还有其他元素,来供应人类延续他们复杂的文明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