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与热浪(第3/6页)

“别夸夸其谈了,诺兰,”神父说,“大道理到此为止,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神父,我们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那些好玩的西西里人了。据我们所知,他们现在也许正在公园里给墨菲夫人、克兰西小姐或奥汉兰夫人大声朗读。至于读的是什么,你们猜猜?”

“《瑞丁监狱之歌》?”芬问。

“你撞上目标,把船弄沉了。”诺兰为他一语道破自己要抖的包袱而略显恼火,“我们怎么知道这群从瓶子里钻出来的精灵不是正在兜售火岛的房地产契约呢?你听说过吗,神父?”

“我的桌子上可经常摆着美国的报纸呢,老兄。”

“那好,你还记不记得1956年的那场席卷纽约火岛的大飓风?我的一个叔叔——上帝保佑他没有精神失常——当时是海岸警卫队的队员,负责疏散火岛上的所有人。他说,那简直比参加一年两度芬尼利时装展的人还要多,比浸礼会教友的集会还要人山人海。整整一万人朝着风雨大作的海岸线狂奔,手里抱着累赘的布料,提着装满长尾小鹦鹉的鸟笼,身穿番茄红与橘黄色的运动外套,脚踩青柠色的鞋子。在耶罗尼米斯·博斯用画笔绘出地狱之后,再也没人见过那样混乱的场面。要想疏散一万名威尼斯彩色玻璃似的少年可没这么容易,他们个个眨着大大的眼睛,拿着留声机和交响乐唱碟,耳朵上戴着耳环。在那种情况下,唯有来硬的才行。没过多久,我叔叔就染上了过度饮酒的毛病。”

“再跟我们多讲讲那晚的事情吧。”基尔帕特里克着迷地说。

“有什么好多讲的,”神父打断他,“索性都出去,把公园围住,对他们严加观察。一个小时之后再回这里见我。”

“这个提议不错,”凯利大喊,“让我们去看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恶事!”话音一落,酒馆的门就被哐啷啷地撞开了。

人行道上,神父正在下达指令。“凯利、墨菲,你们从公园北面包抄。提姆尔蒂,你去南边。诺兰、加里迪去东边,莫兰、马奎尔、基尔帕特里克去西边。出发!”然而在这一片喧闹中,不知怎么的,凯利与墨菲途中经过四叶苜蓿酒馆,决定再去喝上几杯壮壮胆;诺兰和莫兰分别在街上撞见了自己的妻子,只得掉头改走别的路;马奎尔和基尔帕特里克则路过精英大剧院,听见美国来的歌剧名角劳伦斯·蒂贝特正在里头唱歌,就用几根抽了一半的烟贿赂门卫混了进去。

这下,只有两位及时赶到,分别是公园东侧的加里迪和南侧的提姆尔蒂,他们注视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几位访客。

在严寒中站了半小时之后,加里迪跑去找提姆尔蒂,问他说:“这群魔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只是在公园中间站着,半天一动不动。我连脚指头都快冻僵了。我说提姆,我得回酒店一趟,暖暖身子,然后再跑回来跟你一块儿站岗。”

“不用急。”提姆用古怪又悲伤、恍惚而冷静的声音作答。没等他说完,加里迪已经跑得没了踪影。

提姆尔蒂独自走进公园坐下,对着眼前的六个人看了整整一个小时。那些人跟之前一样,还是一动不动。你可能会认为曾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提姆尔蒂,眼神若有所思,嘴唇抿出悲伤的弧线,就像是康德或叔本华的某位爱尔兰裔邻居,又仿佛是因为读到某位诗人的作品,或想起一首什么歌而变得精神恹恹。一小时终于过去,他收拾脑中思绪,就像抓起一把冰凉的鹅卵石,然后转身走出公园。加里迪就在门口,对着他跺脚挥手。还没等他开口发问,提姆尔蒂就指着里面说:“去坐下看一看,想一想。我想听听你怎么说。”

当提姆尔蒂走进酒馆时,所有人都怯懦地抬起了头。神父还在城里办事,而另外几位在道德心的谴责下也到公园附近晃了一圈,随后全都一脸困惑地回到了情报总部。

“提姆尔蒂!”他们大叫,“快告诉我们!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提姆尔蒂不慌不忙地走进酒馆,喝了口酒。他静静地在清亮的镜子里观察自己的身影,把话挤到嘴边又咽回去,琢磨来琢磨去。最后,他闭上眼睛,开口对众人说:“我真没想到,竟然——”

说下去,所有人都无声地催促。

“根据我一生的旅行和思考,我突然意识到,”提姆尔蒂接着说道,“在他们那样的人和我们这样的人之间,存在着诡异的相似性。”

此话一出,酒客们震惊得倒吸凉气,就连屋顶上小吊灯的菱形灯管都被气流吹得一闪一闪。等这群人不再骚动,嘴里的气终于喘匀时,诺兰大叫:“能不能麻烦你把帽子戴上,好让我一拳把它打下来?!”

“我问你们,”提姆尔蒂平静地说,“我们与这些人,都深谙歌谣和音律,对吧?”

酒客们再次发出惊呼,不过声音里带着愉快的赞同。

“噢,我们当然是这样!”

“上帝啊,你就想说这些废话吗?”

“恐怕——”

“先别吵!”提姆尔蒂举起一只手,眼睛仍旧闭着。

所有人齐刷刷地闭上嘴。

“我们不是在唱歌,就是在写诗,不是在作词,就是在跳舞。他们不是跟我们一样热爱这些歌曲与诗作,并配以曼妙的舞步吗?就在刚才,我远远地听他们在公园里自娱自乐,吟诗作唱。”

提姆尔蒂说得没错。每个人都在心里默默点头称是。

“你还找到其他相似之处了吗?”芬阴森森地看着他,低沉地问。

“找到了。”提姆尔蒂掷地有声地回答。

酒客们更加感兴趣了,纷纷靠上前来。

“他们跟我们一样,偶尔也会喝上两杯。”提姆尔蒂说。

“上帝呀,他说得对!”墨菲大叫。

“此外——”提姆尔蒂拉长声音,“他们跟我们一样,都是到很大年纪才结婚,有的甚至单身到底!而且——”酒馆此时已是乱声一片,他只好等酒客们安静下来才继续说道,“而且,几乎不沾女人。”

话音刚落,酒客们就乱作一团,有人高声叫喊,有人推推搡搡,有人点酒喝,还有人邀请提姆尔蒂到外头去过过招。然而提姆尔蒂连眼皮都没抬,等吵闹声渐渐平息,所有人手里都重新端上一杯酒,险些动手打他的人都放下拳头时,响起一个清晰洪亮的声音——是芬在说话:“现在可以麻烦你解释一下,你刚才在我这间尊贵的酒馆里,对着这洁净的空气,都做了什么罪恶的比较吗?”

提姆尔蒂慢慢品着酒,过了好半天才睁开眼,坚定地望着芬,声如洪钟、字正腔圆地说:“在爱尔兰全境,有什么地方能让男人跟女人好好躺在一起的?”他留出时间让他们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