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博德曼是个能干的护士,她的爱好就一个,男人。那一天,她是史密斯所属楼层的值班护士。当听到流言说K-12号高级病房的特殊病人一辈子没见过女人时,她半点也不信,于是决定前去拜访这个古怪的病人。

她知道「女性访客谢绝入内」的规定。虽然她并没有把自己当成「访客」,但还是绕开了有卫兵把守的正门。大兵们有个顽固的习惯,总是按字面意思理解命令。她进的是K-12的监控室。

撒迪厄斯医生抬起头。「嗨!这不是『小酒窝』吗?你好,宝贝儿,什么风把你吹来啦?」

「我在查房。你的病人怎么样了?」

「他就不用你费心了,小蜜椒。他不归你管。看看你的护理单吧。」

「看过啦。可我想瞧瞧他。」

「两个字——不行。」

「得了,撒迪,别在这儿打官腔!」

撒迪厄斯盯着自己的指甲,「只要我让你踏进那扇门一步,我就会落得个发配到南极洲的下场。就算是监视室,被纳尔逊医生抓住你在这儿,我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吉尔站起身来,「纳尔逊医生随时都会闯进来吗?」

「除非我叫他。他的太空低重力疲劳症还没有完全消除,还得睡觉休息呢。」

「那你干吗这么死板?」

「免谈,护士。」

「好吧,大夫!」她补了一句,「臭猪!」

「吉尔!」

「假正经的臭猪!」

撒迪厄斯叹了口气,「星期六晚上的约会没吹吧?」

她耸耸肩,「也许吧。这年头,女孩子也没法太挑剔。」吉尔回到自己的岗位,拿起内部通用钥匙。她刚才吃了闭门羹,但并没一败涂地。K-12还连着另一间病房,当高级病房里住进大人物时,这间病房便充当休息室。这间房眼下空着,她溜了进去。大兵们一无所知,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迂回了。

在连通两间病房的房门前,吉尔停下脚步。她重又感受到了过去偷偷溜出护士学校宿舍时的兴奋。她轻轻打开门,朝里张望。

病人躺在床上,门开时,他正看着她。吉尔的第一印象是病人已经完了,怎么抢救都没用了。只有病入膏肓、失去信心的人才会这样全无表情。但紧接着,她看到了那双眼睛,还是活的,闪着好奇的光。难道他是面瘫?

她摆出护士的职业派头,「那,咱们今天感觉怎么样?好些吗?」

史密斯翻译着这两句话。对方和他自己都包含在这个句子里,其含意让人十分糊涂。他最后认定,「咱们」或许表示一种愿望,希望关心他,和他更加亲密。后一句则与纳尔逊的语言模式相吻合。「是。」他回答道。

「很好!」除了表情茫然外,她看不出这个病人有什么不对劲的。不知他是不是真的一辈子未见过女人——即使是真的,他也掩饰得挺好,「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她发现床头架子上没有水杯,于是问道,「我给你些水好吗?」

史密斯第一眼便发现,和别的地球生物相比,这一个有些异样。在从故乡来到这里的旅途中,纳尔逊让他看过一些画片,想帮助他理解各个地球人群的差异(看得他稀里糊涂)。他暗暗将对面这位与那些画片比对。想起来了,这一个是「女人」。

一股奇妙的兴奋感涌上心来,但与此同时,史密斯又有些失望。史密斯克制着兴奋与失望,以便更深入地灵悟。他的情绪克制非常成功,隔壁监视室的撒迪厄斯医生在仪表上没有发现任何变化。

然而,翻译出最后一句问话的意思以后,激动之情油然而生,害得他差点失去对心跳的控制,心在加速跳动。他赶紧抑制,同时狠狠责备自己:真是个没规矩的巢仔。接着,他再次检查一遍,唯恐误解了对方。

不,他没有误解。这个名为女人的生物向他赠水,它希望与他更加亲密。

他作出了极大的努力,竭力找出合适的词语,以符合水之仪式的方式作出回答。「衷心感谢你的水,愿你永远开怀畅饮。」

博德曼护士吃了一惊。「哎呀!你真可爱!」她找来一只杯子,倒满水,递了过去。

他说:「你喝。」

怕我下毒不成?吉尔暗自思忖。但他的话中有一种不容人不从的意味。吉尔呷了一小口后,他才接过,也只喝一小口。这以后,他似乎满足了,重新躺下,好像完成了一件意义非凡的大事似的。吉尔暗想,一场冒险竟得了这么个结果,真让人丧气。她说:「呃,要是没别的事,我得去继续工作了。」

她朝侧门走去,他叫了起来:「不!」

她停下脚步。「嗯?」

「别走!」

「这个……好吧,只待一会儿,马上就得走。」她回到他身边,「你需要什么吗?」

他上下打量着她。「你是……『女人』?」

这句话吓了吉尔一大跳。她本能地想给他两句厉害的,但史密斯的表情很郑重,还有那双让人有些不安的眼睛,让她没骂出来。她发现,关于这个病人的那种不可思议的传言原来是真的——他真的不知道女人是什么!她小心地回答道:「是的,我是女人。」

史密斯仍旧死死盯着她。吉尔有些发窘。被男人盯着看没什么出奇,但现在却像被放到显微镜下,仔细检查。她不自在地扭动着,「怎么?我不像女人吗?」

「不知道,」史密斯慢吞吞地回答道,「女人长什么样?长什么样才是女人?」

「噢,看在老天的份上!」自打十二岁生日起,和男人的对话,从没像今天这样乱七八糟,「总不成叫我脱了衣服给你看吧!」史密斯吃力地琢磨着对方的语音符号,极力译解。第一组音符完全无法灵悟,也许是这里这种人所使用的一种套话……可语气却十分强烈,像是闭缩甚至解体之前的最后一次交流。也许自己在与女人这种生物打交道时犯了什么弥天大错,使它打算解体了?

他不愿这个女人就这样死去,哪怕这是它的权利,也许还是它的责任。刚才还是亲近的水之仪式,可转眼间,刚刚通过水仪式得到的水兄弟却想闭缩或者解体。要不是他一直有意压制,这种突如其来的剧变会让他惊恐万状,彻底失控。但他暗下决心,如果它死了,他也一定要立即死去——他灵悟到自己没有别的路可走,在赠水之后,他别无选择。

这句话后面那组语音他以前听过。他没法完美地灵悟到对方的意图,但眼前的危机似乎是有办法避免的——只要接受对方的请求就行。或许,只要这个女人脱掉它的衣服,他们俩就谁也不需要解体了。他高兴地笑了:「请。」

吉尔嘴巴一张,又合上,接着再次张开。「这个,活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