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咒 002:调整(第5/6页)

电梯坏了,军事基地的专家要过几天才能来修,因此他们只得走楼梯。为了去楼梯,你得沿着马蹄形的弯弧来到一扇边门,进入一条约五十英尺长的平行走道。过道地板上同样铺着那种拉低整幢大楼身价的破旧绿地毯。穿过一道更适用于屠宰场或急诊室的双开大门,楼梯就在走廊尽头等着他们。维特比一反常态,急切地走入门内,仿佛摇滚明星冲上前台——或者是为了向另一边发出预警——然后怯怯地扶住一扇门,等待总管犹疑地跨出第一步。

“从这儿穿过来。”维特比说。

“我知道。”总管说。

到了门的另一侧,他们就像忽然进入自由落体,绿地毯不再延续,水泥斜坡向下通往一小片平台,然后是楼梯——墙上的卤素灯发出暗淡的白光,制造出重重阴影,其间还点缀着闪烁的红色应急灯。所有一切都笼罩在高高的天花板底下昏暗的光线中,这不像是前往地下室的通道,更像通往人造岩洞或仓库。楼梯扶手在模糊的灯光下显出斑斑锈迹。随着他们不断往下走,阴凉的空气让他想起高中时有一次去自然历史博物馆参观,那里的人造山洞意图模仿现代景观,但其中展出的主题却与之不符:巨大的史前树懒和犰狳、走向灭绝的大型动物。

“科学署有多少人?”等到适应之后,他问道。

“二十五个。”维特比说。正确答案是十九个。

“你们五年前多少人?”

“大概一样吧,也许多几个。”正确答案是三十五个。

“人员更新情况如何?”

维特比耸耸肩。“有些核心人物一直都在,但也有许多新人,带来自己的新点子,不过他们其实改变不了什么。”他的语气暗示着他们要么很快就离开了,要么改变了想法……但改变后的想法是什么?

总管任由沉默延长,让他们的脚步声成为唯一的声响。正如他所料,维特比不喜欢沉默。不一会儿,维特比说:“抱歉、抱歉,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有时候我很困扰,新人来了之后就想改变现状,却不明白……我们的处境。感觉他们只要先读一读手册就好了……假设我们有手册的话。”

总管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陷入沉思。他的感觉是,维特比正在与其他人争执,刚好被他撞上了。维特比也曾经代表新思维吗?眼前的他是不是一个新维特比,为整个南境局考量,而不仅仅是科学署?

维特比似乎比刚才更苍白,就像是个病号。他瞪视着前方不远处,双脚无精打采地踩踏着楼梯。每走一步,他似乎都变得更焦躁不安。他已不再称呼“长官”。

总管也许感到同情,也许感到同病相怜,他不清楚究竟是哪一种。也许换个话题对维特比有帮助。

“你们最后一次从X区域取得样本是什么时候?”

“大约五六年前。”维特比的语气虽然并不坚决,但似乎对这一答案还比较有信心,而且他说得对,南境局已有六年不曾拿到过来自X区域的任何物品。只有那些永久改变了的第十一期勘探队成员。医生和科学家对他们本人及所有衣服进行了全面彻底的检查,但……一无所获。没什么特别的。只有一样异常:癌。

地下室里没有外界的光照,只有科学署自己产生的:他们有自己的发电机、过滤系统和食物供给。这无疑是很久以前的训令所留下的遗迹,其核心意思可归结为“如果出现紧急状况,保护好科学家”。总管发现很难想象当初的情形,政府关起大门,惊慌失措,而南境局的工作人员相信,在那条被遗忘的海岸线上出现的神秘力量很快就会将注意力转向内陆。但是入侵并未发生,总管猜想,这种有违预期的状况导致了南境局的衰退。

“你喜欢在这里工作吗,维特比?”

“喜欢?是的。必须承认,这里的工作往往令人非常着迷,而且绝对具有挑战性。”维特比额头上开始渗出汗珠。

这工作也许的确令人着迷,但根据记录,维特比在三年前曾提出一连串转职请求——每月一次,然后每两月一次,就像断断续续的SOS求救信号,最后逐渐不了了之,仿佛跳动趋于停止的心电图。总管赞赏这种主动性,但那许多次尝试显得太过急切。很明显,维特比不愿滞留在一潭死水中,而同样明显的是,局长或另有其他人不愿让他离开。

这也许是由于他那种实用的万金油特性。因为总管清楚地看到,科学署跟南境局的其他部门一样,被总部“拆零取用”一-拿他母亲的话来说——以支持反恐行动。根据人事记录,此处曾有一百十五名常驻科学家,分属近三十门学科,归于数个子部门之下。而如今,在这整个空荡荡的鬼地方,总共就只有六十五人。总管知道,甚至还有搬迁的传闻,只不过这栋楼距离边界太近,无法作其他用途。

廉价腐烂的香味再次向他袭来,仿佛管理员能够毫无限制地进入大楼各处。

“这清洁剂的气味是不是太强了点儿?”

“气味?”维特比的脑袋转来转去,黑眼圈令他的眼睛看上去十分大。

“腐烂蜂蜜的气味。”

“我什么都没闻到。”

总管皱起眉头,主要是因为维特比夸张的反应。喚,当然,他们习惯了。这是细枝末节的小事,但他提醒自己,授权更换清洁用品,改用有机产品。

他们沿着弯道往下走,楼梯似乎没必要如此陡峭。进入科学署之前,是一片宽阔的空地,天花板看上去比别处都高,这让总管很惊讶。他们面对着一堵高耸的金属墙,其中嵌有一扇小门,复杂的保安系统闪烁着红灯。

然而门是开着的。

“这扇门一直是敞开的吗,维特比?”他问道。

维特比似乎相信,胡乱猜测不太安全,因此犹豫了一下才说:“这里原本是在办公设施的后方——一两年前才加了这道门。”

这让总管很疑惑,此处原本是作何用途?舞厅?举办婚礼与成年礼?临时军事法庭?

他俩都必须弯腰弓背才能进入,然后遇到两道航天级别的气密门,无疑是为了防止污染。那两道门的控制杆都是打开的,门内透出强烈耀眼的白光,但不知为何,在敞开的保安门外却看不见。

这两间屋子里,在墙壁的齐肩高处,都挂着一圈松垮无力的黑色长手套,总管只能从中感受到沮丧的气氛。它们似乎很久都不曾套在有生命的手和胳膊上。这里就像是座坟墓,埋葬着好奇心和责任心。

“这些是干什么用的,维特比?吓唬访客?”

“哦,这些我们好久都没用到了。不知道为什么被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