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咒 002:调整(第3/6页)

“情报显示,在边界形成前至少一个世纪,那一带的海岸就可能有不寻常的……动向。”在X区域形成前。一片“原始荒野”。截至今天,他从未听到“原始”一词被提及如此多次。

他心不在焉地想,不管是谁或是什么创造了这片与外界隔绝的原始空间,他想知道他们是如何称呼它的。也许叫渡假村,也许叫滩头阵地,也许“他们”太高深莫测,给出的名称他根本无法理解,也难以知悉理由。他曾问过代言者,是否需要查看其他重大神秘事件的档案,代言者的回答是“不”,就像一堵花岗岩悬崖,背后只有湛蓝的天空。

总管发现,文档的概述里就已充满各种杂乱无章的信息,几乎要将桌子压垮。他知道,这些泛黄的纸张里透露的内容,有相当一部分来自灯塔中的日记和警察的记录——种种令人费解的现象需要从角落里挖掘出来,迫使其现身于光明之下,仿佛浴室洗脸盆边脱水卷曲的牙膏壳,最后那点牙膏需要挤一挤才出来。在老恐怖片里,常有那种艰辛劳苦的大胡子渔民,用焦虑不安的双眼瞪视着无情的海洋,他们口中暗示的“怪事”往往与此类似。悬而未决的失踪事件、夜晚的光亮、古怪的拾荒者、虚假的航标灯,无数传说都围绕着那孤零零的海岸线和偏远的灯塔。

甚至还有个非正式团体一~科学降神会——致力于以“现实验证法解释超自然现象”。科学降神会成员自费出版的一些著作一直在本地的书店里积攒灰尘。命名X区域的其实正是科学降神会,他们断定,此处的海岸具有“特殊性”,并称其为“活跃地区X”——这名字在他们那套受科学启示而创制的古怪塔罗牌里具有重要地位。南境局早先对科学降神会并不重视,称其对X区域的形成并无“催化、操控或促成”作用一一只不过是一群幸运(不幸)的“业余人士”卷入了超出他们想象的事件。然而总管遇到的每一个真正的恐怖分子也几乎都是“业余人士”。

“我们生活在一个靠偶然性驱动的世界,”他父亲有一次说道,“但那些扯淡艺术家都想要寻求因果。”在此,扯淡艺术家指的是他母亲,但这句话也适用于更广的范围。

所以,这一切是偶然的巧合吗,还是跟X区域诞生前的某种重大阴谋有关?你可以花上许多年翻查资料,寻找答案——在总管看来,那正是前任局长所做的事。

“你认为这是可信的证据?”总管依然不知道副局长在这一大堆荒谬的信息里陷得有多深。从她自然产生的敌意来看,恐怕已经陷入太深,而他也没打算把她拉上来。

“并非所有都是,”她承认道,一丝淡淡的笑容抹去了脸上常驻的阴霾,“但我们知道,自从边界形成以来发生了许多事,追溯这些事件,你能看出其中有一定的模式。”

总管相信她的话。假如格蕾丝说,在炎热的夏日,草莓冰淇淋的漩涡或者健怡可乐加朗姆酒里出现了幻象,他也会相信。这两种都是她钟爱的冷饮(她的档案里充斥着无关紧要的细节)。这是分析师的自然反应。然而前任局长的头脑被什么样的模式所占据?其中又有多少影响到副局长?在一定程度上,总管希望,前任局长是故意留下这个烂摊子,用以掩饰某种更符合逻辑的进展。

“但这跟其他荒凉偏僻的海岸有什么区别?”全国境内还有几十处类似区域,基础设施近乎空白,长期以来对政府缺乏信任,房产经纪都避之不及。

副局长瞪视着他,又让他很不自在,就好像中学生因为目无尊长而遭到传唤。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说,“我们被自己的数据蒙蔽了吗?答案是:当然了。时间一长,这是必然的结果。但假如档案里存在有用的东西,你也许能发现,因为你有一个全新的视角。所以,要是你愿意,我现在可以把所有档案都收起来。或者,我们可以让你发挥作用:不是因为你了解得多,而是因为你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并无用处,但总管心中升起一股既怨愤又骄傲的情绪,因为他有一个看起来真正无所不知的母亲。

“我不是说我——”

幸好副局长打断了他。不幸的是,她的语气里透着轻蔑。“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总管。长久以来,我们一直在这种环境中生活,拿它毫无办法。”她话语中的痛苦深刻得令人惊讶,“当你晚上回到家,它还不至于深入你的肠胃和骨髓。再多几个星期,等你看遍了一切,你也会感觉像是在这里待了很久。你会变得跟我们一样,甚至更糟,因为情况在恶化。找回来的日记越来越少,僵尸越来越多,像是被洗了脑。管事的人没一个愿意帮我们。”

总管后来意识到这是个机会,可以针对总部的反复无常与不公表达同情,但当时,他就只是注视着格蕾丝。一开始,他认为她的宿命论是一种障碍,尤其是她还显得如此满足而冷峻。这种叠加的效果令他十分压抑,她的行为对谁都没有益处,没人会乐意接受。然而这是他的误读,因此推断也并不准确。

根据文件记载,第一期勘探队的经历尤为恐怖,几乎超越想象,而他们后来竟然又派人进去,简直匪夷所思。但他们别无选择,他们知道需要“长期面对”此种状况。他从记录中看到,这是前任局长喜欢用的措辞。他们甚至没有让后来的勘探队员知道首期勘探队的真正命运,而是谎称这些人只看到平静的荒野,并在此基础上编造其他谎言。这或许是为了消除南境局本身的惊恐,并维护后续勘探队的士气。

“三十分钟后,你的安排是参观科学署,”她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前倾,笼罩在他上方,“我想你可以自己找到地方。”这刚好留给他足够的时间搜查办公室里的窃听设备。

“谢谢,”他说道,“你可以走了。”

于是,她离开了。

但这于事无补。来此之前,总管想象自己自由地飞翔在南境局上空,可以从高处飞扑下来处理事务。这是不可能的了。他的翅膀已经开始燃烧,他感觉自己更像是陷入泥沼的巨兽。

总管对前任局长的办公室越来越熟悉,以他老道的眼光,却并未有特别的新发现。然而当他的电脑终于被安放到桌子上,跟周围的一切相比,几乎像是出自科幻小说。

房间呈窄长的矩形,门位于左侧,也就是屋子的另一头,从门口进来的话,一路走到底,才是那张红木书桌。没人能在局长面前悄悄溜进来,也没人能站在她背后偷看文件。每一堵墙都被书架和文件柜覆盖,一摞摞纸张和书籍构成了第二层遮掩。布告栏大多放置在最高层,偶尔也有搁在纸堆和书本上的,勉强保持平衡,显得十分荒谬。布告栏里钉着许多碎纸片和潦草的图画。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扔进了一个混乱的大脑里。在左侧靠近书桌的地方,他发现一串自然标本。一颗颗积满灰尘的烂松果排列在书架上。屋里隐约还有一股腐烂的气味,但他无法追踪其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