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咒 002:调整(第4/6页)

入口对面是另一扇门,位于两个书架之间,但也被文件夹和纸箱遮挡住。据说这道门后面是墙——笨拙的改建所遗留下的问题。与其他地方的混乱相比,书桌对面约二十五英尺远处的墙壁还算整洁,上面留出位置挂了两排图片,框架全都是从打折店里买的便宜货。从左下角起按顺时针方向依次是:灯塔的正方形蚀刻版画,制作于1880年代;两名男子和一名女孩的黑白照片,背景也是灯塔;窄长的水彩全景图,手法略显业余,画面中是一大片芦苇,只有少数几簇互相隔离的黑色树丛;灯塔信号灯的彩色照片,宏伟壮观。这里没有关于局长个人的实质性线索,也没有她与印第安母亲或白人父亲的合照——没有任何她生命中重要的人物。

在未来几天的调査中,总管最不愿面对的,是自己办公室里的新发现,他希望能将其拖延到最后。办公室中的每一件物品似乎都暗示着前任局长已失去理智。书桌的一个抽屉上了锁,他找不到钥匙。但他注意到这上锁的抽屉有种类似泥土的质地,仿佛很久以前就有东西在里面腐烂。书桌侧面有一团污浊的物质,凌乱地向下垂落,这又是另外一个谜。

且不论是否有帮助,身为间谍的外公经常自省地说,洗碗碟也好,为钓鱼的旅程作准备也好,“绝不能省略一个步骤。

一旦省略了一步,你会发现前方又多出五个步骤在等着你”。

搜索窃听器比想象中更费时,于是他接通科学署,说要迟一点到。线路挂断前,接听者发出浑浊的喉音,他不知道另一头是谁。是人吗,还是受过训练的猪?

最后,经过一番狠命的搜寻,总管在办公室里找到二十二枚窃听器,令他颇为吃惊。他怀疑其中有许多其实已不能回传信号,即使可以传,也不一定有人在监听。因为事实上,局长办公室就像一间奇异的窃听历史博物馆——有产自不同年代的各种窃听器,越来越小,越来越难以发现。与小巧精致、形似针头的现代产品相比,过去那些大块头简直就像笨重的金属怪兽。

每发现一枚窃听器,他的情绪便会一阵上扬。南境局的其他方面令人费解,但窃听器他能理解。他曾在情报机构中接受全面训练,其中包括至少六次窃听任务、监视某个人物或地点。他不像有些人,监视别人时会产生代入的快感,即使有的话,也很快就消退下去,随着他对窃听对象逐渐了解,会产生一种试图保护他们的意识。然而他发现那些设备本身很迷人。

等到总管认为搜索可以结束,他将那些窃听器按照推断的年代排列在褪色的月历纸上,有些闪烁着银光,有些黑漆漆的,仿佛会吸收光线,还有一些拖着电线,就像是脐带。其中有一例——藏在一小簇黏糊糊的绿色蜂巢状折纸里一一让他想到,它们中甚至可能有产自国外的:好奇的窥探者被黑匣子般神秘的X区域吸引。但前任局长显然知道它们的存在,而且并不在意。或许她认为最安全的方法是放任不管。或许她自己也放置过几个。他不知道这是否跟她对现代科技的不信任有关。

至于安装自己的窃听装置,那得等到以后:现在没时间了。他还想到这些窃听器的另一个用途,不过时间也不够。总管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拨进书桌抽屉里,然后去找科学署的向导。

假如你面向大楼站在门前的停车场内,实验室就埋在马蹄形右侧的地下室里,对面是封闭的勘探预备区域,也是现在生物学家的住处。总管的向导是科学署的“万事通”。维特比·艾伦虽然资格很老——在南境局的时间比其他雇员都长——但由于人手紧缺,他经常接手各种差使,牺牲自己的研究时间,为别人撰写报告、处理杂务,成为一名“专精于生物圈研究的聚合型博物学家和全面型科学家”。维特比同时受科学署主任和副局长直接领导。他是家史悠远的知识贵族后代,祖辈中出过许多教授,在各种装饰着希腊式立柱的私立院校担任终生教职。对家族来说,他或许是个叛逆者:从艺术学校中途退学,到处游荡,最后才拿到像样的学位。

维特比身穿蓝色外衣,白衬衫上的酒红色领结居然并不那么扎眼。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头发似乎永远是棕色,脸型精瘦,从远处看,五十多岁的人就像是三十二岁的小伙子。他的皱纹细如发丝。总管午饭时在餐厅里见过他,桌面上摊着十几张钞票,呈扇形排列,原因不明。数钱?艺术创造?设计钱币生物圈?

维特比的笑声很不自然,还有口臭,牙齿也明显需要治疗。从近处观察,维特比仿佛许多年不曾睡觉:就像提早皱缩的年轻人,脸上的水分全被抽干,因此,那对迷糊的蓝眼睛在他脑袋上显得特别大。除去这些以及对钱的奇怪态度之外,维特比似乎还算挺能干。他无疑擅长闲聊,却并无此种意愿。单单出于这一原因,总管就有理由向他询问。

“第十二期勘探队出发前,你认识她们吗?”他们穿过餐厅时,总管问道。

“我不会说‘认识’。”维特比说,他显然对这个问题感到不太自在。

“但你经常见到她们。”

“是的。”

“生物学家?”

“是的,我常看到她。”

他们离开天花板很高的餐厅,进入一间被荧光灯照亮的中庭。吱吱喳喳的流行乐隐约从远处的办公室里传来。

“你觉得她怎么样?你对她印象如何?”

维特比集中精神,努力思考,表情变得很严肃。“她态度冷漠,很严肃,长官。她比其他人都出色,但她似乎并没太花力气,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不,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维特比。”

“嗯,那对她来说无关紧要。干什么并不重要。她的眼光放得更远,她更看重别的东西。”总管感觉维特比对生物学家观察得相当仔细。

“那前任局长呢?你见过前任局长和生物学家交流吗?”“两次,也许三次。”

“她们相处得好吗?”总管不知自己为什么这样问,但这就是钓鱼,有时你得先随便找个地方把线放下去。

“不好,长官。但是,长官,这俩人跟谁都合不来。”最后一句他压低语声,仿佛怕人听见。然后,他又像是为了掩饰似的说道,“除了局长,没人想让生物学家加人第十二期勘探队。”

“没人?”总管诡秘地问道。

“大多数人。”

“包括副局长?”

维特比困扰地看着他。但他的沉默便足以说明问题。

局长在南境局栖身已久,身后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即使如今她人已不在,却仍存有某种影响力。也许维特比并不太受影响,但总管还是能感觉到。他早已发现自己有个奇怪的想法:前任局长通过副局长的眼睛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