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传教士和魔法师(第2/4页)

“你见到某个人,觉得他挺不错的,而面对另一个人,你却说你受不了他。这是为什么呢?”他问道,“其实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一些无形的交流。你怎样解释爱?我们已然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不再追问,可是问题依旧存在。为什么他对那个女人一见钟情?这是目前为止我们仍未解答的问题。”

一个神父竟然在探讨情爱的话题,真是不可思议。我曾经也留意神父在其他场合谈论爱情,好像他们比普通大众了解得更多似的。也可能的确如此,也许他们在这个问题上思考得更深、更透彻。

“会不会……”我问,“这些都是一种高级智慧,没有人知道其根源在哪里,但相关的技法被保留传承?就像针灸:它的确有功效,但没人知道其原理。”

他认为,这也是一种可能。“我爷爷知道三种祈祷词。他曾在我们看牙医前念这些祈祷词,帮忙暂时消除牙痛。相信我,那真的起作用了。当然,我也是一名神父,也知道那些祷词,但要是我说出来,就没任何作用,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我不相信它们。在我居住的岛上,人们一旦摔断胳膊,而医院太远没法及时就医的情况下,家人会抓一只黑鸡,在桶里舂成浆糊。然后,把它敷在胳膊上,四天后胳膊就痊愈了。有时,骨头没恰当地正位,手臂依旧有点扭曲,但是断骨愈合了。这又要怎么解释呢?为什么用黑鸡而不用白鸡?我不知道,但我亲眼所见,它确实起作用了。”

这位传教士兴奋地说着,激情澎湃。他不是要说服我,感觉是要再次令自己信服。在亚洲,他说的这些故事你早晚都会有所耳闻,你听听也就忘了,因为你根本不相信。但现在,说这些话的是一名教士,一位终身研究神灵的人,一位有着三十多年相关生活经历的人。

正如我的感受一样,威廉神父也自然地感叹世界正慢慢同化,丧失了原有的多样性。那正是最初我们迷恋亚洲的原因。“真是可惜呀,连巫术也快绝迹了。”他说,“人们越来越多地使用西药治疗。电视将世界呈现在眼前,每个人都想跟他人一样。可悲,但事实如此。”

他顿了一下,好似在组织合适的言语将其思考良久的问题说出来,但太难了。“我意识到,我正处于一种奇怪的现象之中,他们逐步向我所在的文明靠近,而我逐渐融入他们的文明。我为此感到很内疚。我是一名神父,来这里是为了宣扬我的信仰。可是,我反而对他们的信仰生出浓厚的兴趣,着迷于他们的世界,那表象之下的真实世界,由伊斯兰教、佛教甚至我们自己的基督教所创的世界。”

我完全理解他的感受。

与威廉神父的谈话一直萦绕在我耳边。第二天,我外出跑步,远远望见山顶上的教堂,白色的钟塔格外醒目。我顿时心生愉悦,与它有了联结,因为那里曾有位传教士,为巫术所迷。

诺丁外出去见有船去林加岛的中国人,迈克也找好了向导。然而,临行前,一切准备就绪之时,我改主意不去了。我来岛第一晚听迈克聊班扬人的故事,他们的形象便深印脑海,我更愿意信以为真。再多听多看,只会更失望。

我甚至不想再见到迈克。诺丁告诉我,他正安排带澳大利亚的团体去林加岛,并且,他已经印好传单,上面打着广告“探险失落的帝国”。所以,林加岛正慢慢变成旅游胜地。班扬人(我确信)会出现得越来越少。

我决定离开,第二天早上六点,开往雅加达的游船将按时在基江港停靠。基江港是这座岛的主要港口,离槟城十九英里。买票并不容易,但诺丁通过贿赂一位代理人拿到了票。同时,我听闻的一些事令我毛骨悚然。许多渡船船体是采用玻璃纤维制成的,船体很轻,根本无法经受住海上的汹涌波涛。甚至没人遵守最基本的安全条例:超载两三倍的乘客人数,没有足够的救生衣及救生筏,安全出口总是被乘客或行李占用……可是我没得选,能买到票已经不错了。再说,所有的占卜师都说我能活到八十岁。

然而,当晚我并不好受。淋浴的水龙头老是关不紧,水一直不停地滴着。在我半睡半醒之际,我似乎看到这座城市遭遇可怕的龙卷风袭击,船出不了港。很明显,我正在找理由不去。我用毛巾把水龙头包起来,又睡过去,但一直做梦:梦中,我到了乡下的居所,但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没找到我的靴子。我本打算去露营的,但没了靴子,我就没法离开屋子。我极其失望,到处找靴子,但始终没找到。

我一下子醒了。这个梦是潜意识在明确地警告我:不要开船,船会沉的!我回想了一遍我听过的所有关于不祥预感的故事。但什么是“不祥的预感”呢?完全偶然。我们之中有多少人至少一次因为“不祥的预感”而改变自己的计划,我们拒绝搭飞机、拒绝上车,可是什么也没发生。飞机没坠毁,车也没出车祸。可是,一旦有人错过火车,而刚好火车上发生爆炸事件,人们就会说,“不祥的预感”起作用了。

失眠助长胡思乱想。我辗转反侧,脑子一团乱麻,难以入眠。我八十岁之前真的不会死吗?当然,命运安排我明天不要上那艘船的。正因为这样,我才会做那个警示性的梦。我的思维乱七八糟。我告诉自己,命运是无解的,无论你是在某个地方提前知道自己的命运,还是走一步看一步,都一样。每一个决定都可以看作是自由选择,抑或是命运的安排。

这会不会是俄狄浦斯预言的真义?切实存在于我们文化中的东西?预言家告诉俄狄浦斯的父亲拉伊俄斯:“你的儿子将来会杀你,并且成为他母亲的情人。”为了避免此等恶事发生,拉伊俄斯将他的儿子俄狄浦斯抛到很远的荒野之中。正因为这个举动,回归的俄狄浦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了自己的父亲,成为亲生母亲的情人。如果拉伊俄斯不把预言家的话当回事,那什么也不会发生。预言不差毫厘地成了现实,只因他当真,用尽全力阻止预言所说的后果发生。所以,命运是无法避免的,预言是重要的组成部分:有些事,人们自己会尽力避免,但预言可以促成。雅典人明白这一道理,早在公元前5世纪就已全部说明。时至今日,我们得从头开始,重新理解。

我设想了一场海上风暴,船在顷刻间翻倒,像石头一样沉入大海。我想起当天诺丁告诉我的一个故事,他青年时曾是一个渔民。他的祖母曾教导他,一旦大海波涛汹涌、震慑到你,你必须准备两个新鲜鸡蛋,一只手拿一个,然后祷告几声,闭眼,精神高度集中于求生。最后,将两个鸡蛋分别扔进浪涛里,一个朝前,一个朝后。诺丁说,他曾多次这样做过,每次都灵验了。但是,这大半夜的,我到哪儿找两个新鲜的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