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传教士和魔法师(第4/4页)

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和一顶毛毡帽檐的帽子,帽子上面有一条金色的穗带,看起来有点像海军上将的帽子。几缕小胡子下是宽口大白牙。他叫埃弗特·宾唐,已航行去过世界各个角落。他说着殖民者的语言——荷兰语,却对它表示不屑。“他们殖民了三百多年,留下了什么?只有棕榈树!”他指着远处的一排棕榈树说,树冠在蓝天的映衬下美丽极了。他的英语也非常棒,对各国女性非常了解。意大利女性华美,西班牙女性魅力无穷,法国女性职业,而北欧的许多女性看起来有些恐怖。“她们的皮肤——那白皮肤让我有毛骨悚然的感觉。”他说。

要是他能帮助所有人,那他能否帮我一个忙呢?我手里有一张前往雅加达的船票,但想去反方向的棉兰城。“没问题。”他说。四周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群——有码头工人、旅客、摩托车司机、士兵以及胖胖的警察,他们腰间别着的手枪锈迹斑斑。他面向围观群众宣告:“这个人不仅是我们公司的客人,更是我们国家的贵客。所以,得上红毯。”他忙活着将一卷红毯在我脚下铺开,所有人笑了起来。他拿走我的票,叫了一个助手过来,耳语了几句便走开了。

我喜欢这类人:他们好自夸,似蹩脚演员,甚至有时坏坏的,但是基本都是热心肠。我喜欢他们创造的戏剧性气氛,他们有计谋,与来去匆匆之人耳语,成卷的现金经手,然后拍拍你的肩,邪魅一笑,转动着双眼,伴随着威胁的手势。

1939年,埃弗特·宾唐出生在西里伯斯岛[4]。1957年,他跟随一群极右翼的游击队员进入丛林,一起反抗苏加诺总统的左翼政权。1962年,他受到特赦,被编制进突击队,派往西里安查亚[5]压制分裂分子,之后接到政府命令去西里伯斯岛。“我对那个地方了如指掌,”他说,“我熟悉那片区域,知道每一条路。”他解释道。他后来娶了一个苏门答腊的妻子。如此“混搭”——他这样形容自己的婚姻,繁衍了“八个真正的印尼人”。

埃弗特·宾唐告诉我,他是个新教徒。他凑到我耳边:“我们这个群体虽然小,但前途无量。”“作为印尼人,我们坚信‘和平共处五项原则’,这已足够。第一条是‘所有的印尼人必须信神;第二条是……’说到这儿,他卡住了。”很庆幸,四周的人群中有个刚放学的小男孩,剩下的几项原则他脱口而出:“人道主义,团结一致,民主精神,社会主义。”

“对!”他接话道,“社会主义也在其中,因为我们不想要美国那种放任的自由主义。但重要的是,第一条要我们信神,可并没有说明是哪个神。这意味着,印尼是个多宗教的国家,不只有伊斯兰教,你明白吗?”他说着,眼睛露出一丝狡黠,“我们是一个群岛国家,由大大小小一万三千六百七十七个岛屿构成,有一点八六亿人口,都坚信‘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印尼一定会是一个伟大的、非常卓越的国家。”他热情高涨,“并且,不要忘了,外国朋友,太阳从我们这边升起,东是东,西是西,二者千差万别。你们西方人老是理性为先,经常忘了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但是我们……好了,不说了。总之,太阳从我们这边升起,因为我们拥有所需的一切:我们有土地,有居民,有资源。”之后又补了一句,“即使我们又懒又蠢。”他大笑道,“外国朋友,看看这里的太阳,你就会明白一切。挪威每年有一半的时间看不见太阳,在我们这儿,每天日照十二小时,有日出日落时的壮丽美景。在挪威,此般丽景根本没有。太阳绝对不会从西方升起。绝对不会。所以,外国朋友,请记住:未来属于这里。”

太阳,他口中的太阳,马上就要呈现明信片般壮丽的日落美景,火红的天空映衬着棕榈树起起伏伏的轮廓。船到了,甲板的喇叭大声地播放着忧郁的印尼歌曲。这是一艘漂亮的黄白相间的大型游轮,上面挤满了人,他们如潮水般慢慢地在踏板上移动——身穿浅色纱笼的漂亮姑娘,穿着蜡染衬衣、戴着黑色帽子的小伙。“槟城……槟城……槟城。”出租车、摩托车和小巴车司机大声吆喝着揽客,拽来往游客的胳膊、行李或其身边的小孩,让他们乘坐自己的车。噢,对,这就是东方,不错!

此时,我想起了新加坡。我才离开几天,但感觉已过去几个世纪。对我来说,这个地方非常美好:这是一个简单、真实的世界,人们拥抱、推搡,当面解决问题,而不是通过电脑。语言和动作浮夸,但却有着更多情感,少了条条框框的约束。在这里,一个曾经杀过人的爱国的“哲学家”经理可以在港口的报摊前大方地请别人喝酒,其中有他的朋友、助手、一位错过船的女士以及我这个外国人。

我拿着新的船票登上了船,朝着棉兰城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