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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吧?

周围的岁数稍大的小孩立刻围拢过来。

“给我也挑一个好吃的!”

“我也要,我也要!”

“好嘞,等一下。”

小孩子们全都挑那些小颗的草莓,不知是因为小颗的看起来好吃,还是因为能吃很多颗。其实,大颗的才更好吃哦。小朋友们呀,你们不知道,叔叔为了能种出大颗粒的草莓,还故意减少了每一串果实的数量呢。

“先咬一下草莓尖儿,那里是最甜的。”

“呜……好吃好吃。”

“真甜。”

孩子们纷纷吃得满脸皱纹。

嘿嘿,怎么样?现在知道了吧,这才是专业农家的味道。

“嘴里好像变成装钻石的宝盒啦。”

呵呵,美食报告就算了吧。

瓦斯曾把小朋友来参观形容为“像把一群果子狸放进了大棚里”,但惠介此时却感觉挺欣慰的——仿佛每天既枯燥又辛苦而且无人赞许的劳动终于得到了回报。如果能让父亲看见这些小孩子们的笑脸就好了。

人总是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可,这大概是所有工作的驱动力吧。比方说,做饭给别人吃的话,总希望听到对方说句“好吃”;工作完成得出色的话,也希望得到别人夸奖,希望别人点赞——当然,比起在网上评价,当面夸奖更令人心花怒放。

即使是自由职业设计师,没有上司和同事,但在和客户碰面商讨、演示设计方案时,也经常能让对方赞叹,让对方感到惊喜(虽然也有相反的情形),所以觉得付出是值得的。

“我也要!”

“我也要!”

小朋友们七嘴八舌地叫嚷着,一只只小手像海鸥的喙似的伸到惠介的眼前。

“等一下,我给你们挑,一个个来。”

真开心。

这是一种久违了的心情。近来,即便是在自己的本职工作中,和客户的交流也大多用电脑进行——开始于电脑,结束于电脑,双方不必见面,就仿佛互相交接空气一般。

收到数据资料——设计加工——发送。完事。

而在这边帮忙收获草莓就更没有成就感。每次把草莓送到货场去,也没人对他说:“一直盼着你送货过来呢,你家的草莓就是不一样。”交接货物全都是流水作业。而且,因为是委托农协合销,所以自家的草莓也和良莠不齐的、大量的“静冈草莓”混在了一起。

如果自己的劳动可以经常得到别人的认可就好了。这样的话,就会更有干劲,而且还有一种荣誉感和紧张感——因为如果做得不好的话,口碑就会下降。

这时,惠介的头脑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就仿佛有一颗种子从天而降似的。

虽然只是一颗小种子,但却不停地生长,并开始在脑里发芽、生根——就像那些终将开花结果的作物迈出的第一步一样。

大棚里确实像遭受果子狸肆虐之后一样,红色的果实消失得一干二净。对于附近的草莓农家来说,果子狸是最可恶的家伙。

糟糕,应该先给银河和美月留点儿的。惠介想让他娘儿俩尝一下这些草莓,这样也许多少能够传达出自己的心声。他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一边数着所剩无几的草莓果实。

还有没有鲜红的、熟透的草莓呢?而且最好是大颗的。鲜红的,大颗的,鲜红的,大颗的……惠介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弯着腰走来走去。

啪嗒,啪嗒。

这时,他听到一阵类似小鸟拍打翅膀的嘈杂声响。

啪嗒,啪嗒,啪嗒。

是电动自行车的声音。车声在大棚前面停住了。谁来了呢?是草莓农协的大石先生吗?

出现在大棚门口的,是一个身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四方脸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活像骰子上的“二点”。

“哎哟,这么卖力呀。”

来人是佐野——刚子姐的丈夫。

幼儿园的小朋友们参观过后,大棚里一片狼藉,通道乱七八糟。佐野也发现了,连忙踮起脚尖走着,担心弄脏了脚下的印花皮鞋。

佐野大概是第一次走进这大棚里来吧。当他发现自己行走的那条通道和惠介所在通道隔了一列时,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能否从高高的田垄上跨过去。最后他还是放弃了,就站在田垄对面,向惠介露出得意的微笑。

“喂,惠介,难得有机会,一起去吃顿饭怎么样?来我家吧?”

去刚子姐家里吃饭?惠介和美月刚结婚时,两人曾应邀去过一次。当时摆在餐桌上的,全是静冈的乡土风味,似乎是在向美月炫耀。去刚子姐家,惠介感觉比去丈母娘家还要紧张。

“谢谢。不过我今天得把这大棚收拾好。”

黑框眼镜里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

“那就去农协路边新开的那家意大利餐馆吧,我请客。”

这个人会请客?惠介打死也不相信。他心想,佐野不是不能喝酒的吗?以前,惠介曾经和佐野、诚子姐的丈夫雅也三人一起在外面喝过酒。结账的时候,佐野从公文包里取出计算器,把餐费(不算酒钱)平均除以三,然后就只付了这部分钱。

本来,不能喝酒的人认为AA制不合理,这种心情可以理解(所以惠介打算自己多掏一些,而混得春风得意的雅也貌似也会说“我来请客吧”)。虽然可以理解,但佐野这做法实在是说不过去。而且,他因为不能喝酒就点了一大堆菜,自己拼命吃,那些菜有一大半都是他干掉的……

“来我家坐坐吧,喝杯茶也好……”

佐野大概也知道惠介没有兴致,但他却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对面,脸上挂着微笑,像一尊石佛似的。

“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佐野把眼镜向上推了一下,环视大棚,然后嘿嘿笑道,“真不好意思啊,让你这个住在东京的人回来干这些活儿。本来嘛,我和刚子住在这里,按说应该是我们夫妻俩来做的。”

“没有啦,我只是随便帮帮忙。”

“嗯……你只是现在暂时打理吧?”

佐野的眼睫毛很黑。他的眼神似乎在说:反正你也是一时心血来潮而已吧?——这种讽刺之意,惠介在邻居农家的目光和话语中时时都能感觉到。

反正不久就要回东京去的。

反正不会做很久的。

惠介无言以对,因为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听说,几年前有一对年轻夫妻来到这里,说要从事农家经营。附近的人议论纷纷:“我一开始还很热心地教他们,不过没用,他们一点儿都不遵守规矩,又不加入农协,又不参加妇女协会的活动,甚至连村议员选举活动都不去支持。”“就是呀,明明对农业一窍不通,却非要搞什么‘无农药栽培’。这可害苦大家啦。到时田里长虫子、有病虫害就麻烦了。看来,能继承农业的,还得是咱当地人,是咱自家的儿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