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3页)

院长同着伯雍,每个讲堂都参观了。那些贫儿见了院长,有什么表示呢?论理当然敬他、爱他、亲他,便拿他当作自家慈母才算对呢!因为全院儿童都赖他一人保护,吃饭、穿衣裳、受教育、学手艺,全是由他一人熨帖而安排的,他们离开他们的父母,孤零零地装在这贫儿院里,没人体贴他们,安慰他们。能体贴安慰他们的,惟有院长一个人。那些贫儿哪能不亲爱他呢!但是由伯雍眼睛里一看,他们见了院长,不但看不出一点小儿见了慈母的意思,反倒觉得悚然不安起来,一个个矜持的脸上都变了颜色,他们觉得院长是很有权力的人,能死人能生人的,而且他们又以他为极尊贵的人,少微有点轻慢,或是用不正的眼光一看,立刻就能得罪他。在一群贫儿心中,拿院长当作有超人的威力,是一个不可亲近的、不可轻慢的伟大人物,所以一见了他,他们的心理状态,立刻便起了变动。他们极力保持他们的镇静,但是因为心房震荡不宁,他们的态度是非常可怜的。此时院长很得意地向伯雍说:“您看他们的秩序好不好?不但贫儿院无此秩序,便是普通的小学校,也无此规矩呀!”贫儿的秩序,大概是院长最得意之笔。但是越是他得意之笔,越是伯雍看了害怕的地方。他不解为什么都把儿童圈在教室里,一步也不许动?顶大的院子,顶大的操场,为什么不教他们自由游戏?这点用意,伯雍费了半天脑筋,也想不出所以然来。总而言之,伯雍到各处一参观,除了由警察的力量,对于千余名小孩子硬造出一种不自然的秩序以外,没一样看着不奇怪的。寝室的不卫生,传染病的流行,运动器具之虚设,没有一样以贫儿为前提的。除了寝室里长条大炕,是与贫儿有直接关系的。操场,他们不能自由进去。运动器具,他们不能自由使用。乐器,他们也不能自由吹弹。他们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睡觉,便天天圈在教室里。他们急得害眼,丧失儿童的天机,消磨了他们的聪明,都是监狱式的秩序造成的呀。

约有一点多钟,伯雍把大概情形都看明白了,他已然不愿再往下看。他本打算把秀卿的兄弟送在这里,他一看这里的办法,他实在不敢把人家清白无罪的儿子送入监狱里来受罪,所以他心里的事,并没和院长说,便辞了院长出来了。他这次的失意和烦恼,比参观被服厂还觉不快。他对于那娘儿两个的前途,愈觉得没有头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