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八章(第3/4页)

马耶拉沉默不语。她似乎在努力理清头绪。我一时间还以为她也在玩泰特先生和我都玩过的把戏,假装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人。这时候,她扫了吉尔莫先生一眼。

“这是个简单的问题,马耶拉小姐,我再重复一遍。你记得他打过你的脸吗?”阿迪克斯的话音里没有了方才的温和,换成了冷漠超然的律师腔调,“你记得他打过你的脸吗?”

“不记得,我想不起来他有没有打过我了。我的意思是,对,我记得,他打过我。”

“最后一句是你的回答吗?”

“啊?是的,他打了我——我只是不记得了,我只是不记得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泰勒法官严厉地看着马耶拉。“别哭,姑娘……”他刚一开口,阿迪克斯就打断了他: “法官,她想哭就让她哭吧。我们有的是时间。”

马耶拉愤怒地吸着鼻子,看着阿迪克斯。“我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你让我站在这儿就是为了嘲弄我,是不是?我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

“好吧,”阿迪克斯说,“只剩最后几个问题了,马耶拉小姐,不会占用你太长时间让你感到厌烦的。你刚才做证说,被告打了你,抓住你的脖子,掐得你喘不上气来,并且占有了你。我想让你确认一下你说的就是这个人。你能指证是谁强奸你了吗?”

“可以,就是那边那个人。”

阿迪克斯转向被告说: “汤姆,站起来,让马耶拉小姐好好看看你。马耶拉小姐,是这个人吗?”

汤姆· 鲁宾逊强壮有力的臂膀在薄薄的衬衫下面微微起伏,若隐若现。他右手扶着椅背站起身来,整个人看上去怪怪的,不是很平稳,可这并不是因为他站立的姿势——他的左臂竟然比右臂短了足有十二英寸,疲弱无力地耷拉在体侧。左臂末端是一只皱缩的手,小得出奇。即使从看台上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望过去,我也能看得出来那是只废手。

“斯库特!”杰姆惊呼了一声,“瞧啊,斯库特!牧师,他有残疾!”

塞克斯牧师探身越过我,小声对杰姆说: “他的手是让轧棉机给绞坏了,让多尔夫斯· 雷蒙德先生家的轧棉机给绞住的,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流了好多血,差点儿送了命……骨头上的肉都被扯开了……”

阿迪克斯问: “是这个人强奸了你吗?”

“当然就是他。”

阿迪克斯的下一个问题非常简短: “怎么做的?”

马耶拉愤怒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可他就是做了——我说过,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我……”

“现在,我们都冷静下来,想一想这件事……”阿迪克斯还没说完,吉尔莫先生就打断了他。他提出反对,这次的理由不是与本案无关或者微不足道,而是恫吓证人。

泰勒法官当即哈哈大笑。“噢,坐下吧,霍勒斯,这可是没有的事儿。要说有的话,也是证人在恫吓阿迪克斯。”

整个法庭里只听见泰勒法官一个人在捧腹大笑,甚至连婴儿们都没了声息,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们会不会在母亲怀里闷死了。

“现在我们继续,马耶拉小姐,”阿迪克斯说,“你在证词中说,被告卡住你的脖子,打你——你并没有说他偷偷尾随你进了屋子,把你打昏,而是说你一转身,发现他就站在面前……”阿迪克斯回到桌子后面,用指节敲着桌子,以此来强调从他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你希望重新考虑你的证词吗?”

“你想让我说没有发生过的事儿吗?”

“不,女士,我想让你说出真实发生的情况。请再告诉我们一遍,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已经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你在证词中说,你一转身,发现他就站在你面前,接着他就掐住了你的脖子?”

“是的。”

“然后他又松开你的喉咙,开始打你?”

“我说过,他打了我。”

“他用右拳把你的左眼打得乌青?”

“我低头一躲,他——他打空了,就是这样。我低头一躲,他的拳头没打中。”马耶拉终于开窍了。

“你突然想清楚了这个细节。刚才你还记不太清呢,对不对?”

“我说过他打了我。”

“好吧,他卡住你的脖子让你喘不过气来,他打你,然后又强奸了你,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你是个强壮的姑娘,在整个过程中,你在做什么?只是站在那儿吗?”

“我说过了,我大声喊叫,又是踢又是踹,拼命反抗……”

阿迪克斯抬手摘下眼镜,把视力好的右眼转向证人,他抛出的问题像雨点一般噼里啪啦砸向她。泰勒法官说: “阿迪克斯,一次问一个问题好不好,让证人有机会回答。”

“好吧。你为什么不跑?”

“我试过……”

“试过?那你怎么没跑掉?”

“我——他把我摔在了地上。他就是这么干的,他把我摔倒在地,压在了我身上。”

“你一直都在尖叫?”

“当然啦。”

“那家里别的孩子怎么没听见?他们当时在哪儿?在垃圾场吗?”

没有回答。

“他们在哪里呢?”

没有回答。

“他们听到你的尖叫声怎么没有跑回来?垃圾场离你比林子还近,不是吗?”

没有回答。

“或者你是等到看见你父亲出现在窗口才开始尖叫?你直到那时候才想起来要尖叫,对不对?”

没有回答。

“你最先是对着你父亲尖叫,而不是对着汤姆· 鲁宾逊吧?是不是这样?”

没有回答。

“到底是谁打了你?是汤姆· 鲁宾逊还是你父亲?”

没有回答。

“你父亲在窗口看到了什么?是强奸现场还是你在拼命反抗?孩子,你为什么不说实话?是不是鲍勃· 尤厄尔打的你?”

阿迪克斯从马耶拉面前转身走开,他的神态就像是犯了胃痛,马耶拉脸上是恐惧和愤怒交织在一起的表情。阿迪克斯疲惫地坐下来,用手帕擦着眼镜。

马耶拉突然变得口齿清楚起来。“我有话要说。”她开口道。

阿迪克斯抬起了头。“你是想告诉我们事情的真相吗?”

可是马耶拉并没有听出他的因势利导中带着同情的意味。“我有话要说,说完之后我就再也不开口了。坐在那边的那个黑鬼占有了我,如果你们这些高贵的绅士只会花言巧语,不管不问,那你们就是一群臭胆小鬼,你们全都是臭胆小鬼。你那些装腔作势全都没用,叫我什么‘女士’‘马耶拉小姐’,全都没用,芬奇先生……”

随后,她真的哭了起来。她的抽泣带着满腔怨愤,肩膀颤抖不止。她说到做到,再也不回答任何问题,就连吉尔莫先生也无法让她回心转意。我猜,要不是因为她可怜无知,就凭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谁都不放在眼里,泰勒法官早就以藐视法庭为由把她送进监狱了。我不明白阿迪克斯以何种方式给了她重重一击,不过他也没有从中得到任何快感。他低垂着脑袋坐在那里,马耶拉离开证人席从他桌边走过的时候,向他投去了愤恨的眼神,我从来没见过谁投向别人的目光里带着那么强烈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