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八章(第2/4页)

“你要是还这样笑话我,我就一个字也不回答你。”她说。

“女士,你说什么?”阿迪克斯吃惊地看着她。

“要是你还取笑我的话。”

泰勒法官说: “芬奇先生并没有取笑你。你到底怎么啦?”

马耶拉低垂着眼睛看着阿迪克斯,话却是对法官说的: “要是他还叫我‘女士’‘马耶拉小姐’什么的,我就拒绝回答问题。我用不着听他这些无礼的话,我被叫到这儿不是来受这个的。”

阿迪克斯又漫步走到窗前,让法官来处理这个插曲。泰勒法官绝对不是那种能引发人们同情的角色,不过他在试图解释的时候,我真为他感到苦恼。“那只是芬奇先生的习惯,”他对马耶拉说,“我们在这个法庭里打过多年交道,芬奇先生一向对所有人都彬彬有礼。他没有嘲弄你的意思,只是想礼貌待人。那是他的习惯。”

法官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阿迪克斯,我们继续吧,法庭记录上要写明证人没有受到无礼对待,她的想法和事实恰恰相反。”

我心里暗想,她长这么大,有人用“女士”或者“马耶拉小姐”称呼过她吗?估计从来没有过,因为她把日常礼仪都当成了一种冒犯。她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你说你十九岁了,”阿迪克斯又言归正传,“你有几个兄弟姐妹?”他从窗边踱回证人席前。

“七个。”她说。我怀疑他们每个人都是我开学第一天见到的那样。

“你是老大?家里最大的孩子?”

“是的。”

“你母亲去世多久了?”

“不知道——好长时间了。”

“你上过学吗?”

“跟我爸一样,能读会写。”

马耶拉说起话来就像是我读过的一本书里的那位金格尔先生注。

“你上过几年学?”

“两年——三年——我说不好。”

慢慢地,阿迪克斯问这些问题的意图越来越清晰地显现在我头脑中:通过问一些不会让吉尔莫先生认为与本案无关或者微不足道而提出反对的问题,阿迪克斯不露声色地在陪审团面前勾勒出一幅尤厄尔家家庭生活的图景。陪审团了解到如下情况:他们拿到的救济支票远远不够让全家人填饱肚子,有一个很大的嫌疑是父亲把钱拿去换酒喝了——他有时候一进沼泽就是好几天,回来就呕吐不止;天气很少冷到需要穿鞋,不过要是需要的话,用几条旧轮胎也能做出几双时髦的鞋子穿在脚上;至于家里喝的水,是用水桶从垃圾场边上的一个泉眼里打来的——他们注意让泉眼周围保持干净,不堆放垃圾;说到讲究卫生,大家都是各顾各,要是想洗什么就自己去打水;家里年岁小的孩子总是感冒不断,长年受钩虫病的困扰;有位女士经常到他们家附近转悠,她问马耶拉干吗不去上学,马耶拉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原因:家里已经有两个人能读书写字,其他人就没必要去上学了——爸爸需要他们留在家里。

“马耶拉小姐,”阿迪克斯禁不住问道, “像你这样的十九岁姑娘一定有几个朋友吧。你有哪些朋友?”

证人皱了皱眉,看样子很困惑。“朋友?”

“是啊,你难道不认识一些和你差不多年纪,或者比你大几岁、小几岁的人吗?姑娘或者小伙子?哪怕只是普通朋友?”

马耶拉的敌对情绪本来已经平息了许多,变成了默默的怨恨,这下子又爆发了。“芬奇先生,你又在取笑我吗?”

阿迪克斯只好把她的问题当作给自己的回答。

“你爱你的父亲吗,马耶拉小姐?”他转到了下一个问题。

“爱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想问,他对你好吗?他是不是容易相处?”

“他还行,除了……”

“除了什么时候?”

马耶拉望了望她的父亲。这个男人本来把椅子斜靠在栏杆上翘坐在那儿,听了此话,他一下子坐正了,等着她做出回答。

“没什么时候,”她说,“我刚才说了,他还行。”

尤厄尔先生又靠了回去。

“除了他喝酒的时候?”阿迪克斯的语气非常温和,马耶拉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他有没有对你下过手?”

“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他……发怒的时候,有没有打过你?”

马耶拉向四周扫视了一圈,看看坐在下面的法庭记录员,又望了望高高在上的法官。“回答问题,马耶拉小姐。”泰勒法官说。

“我爹连我一根头发也没碰过,”她态度坚决地做出了声明,“他从来都没碰过我。”

阿迪克斯的眼镜滑下来了一点儿,他往上推了推。“我们聊得不错,马耶拉小姐,现在我看我们最好还是回到这个案子上来。你说你招呼汤姆· 鲁宾逊进院去劈一个……那是什么来着?”

“一个大立柜,是个一边全是抽屉的旧衣柜。”

“你跟汤姆· 鲁宾逊熟悉吗?”

“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知道他是谁、住在哪里吗?”

马耶拉点了点头。“我知道他是谁,他每天都从我家门前经过。”

“这是你第一次喊他进院子吗?”

听到这个问题,马耶拉不由得微微惊跳了一下。阿迪克斯像刚才一样慢慢踱到窗口——他总是问一个问题,然后望着窗外,等证人做出回答。他没有看见马耶拉情不自禁地一惊,可我觉得他似乎知道马耶拉动了一下。他转过身来,扬起了眉毛。“这是……”他准备再问一遍。

“是的,是第一次。”

“你以前从来没有喊他进过院子吗?”

这回她有了心理准备。“没有,确实没有。”

“说一遍‘没有’就够了。”阿迪克斯平静地说,“在那之前,你从来没有叫他给你做过零活儿吗?”

“也许有过,”马耶拉承认道,“我家附近住着好几个黑鬼。”

“你记得以前有类似的情况吗?”

“不记得。”

“好吧,现在我们来谈那天的事情。你说,你一转身,发现汤姆· 鲁宾逊已经进屋站在了你身后——是这样吗?”

“是的。”

“你说他‘掐住我的脖子,骂骂咧咧说着下流话’——是这样吗?”

阿迪克斯的记忆突然变得无比精确。“你说‘他把我压在地上,卡着我的脖子让我喘不上气来,占有了我’——是这样吗?”

“我是这么说的。”

“你记得他打过你的脸吗?”

证人迟疑起来。

“你好像非常肯定他卡住了你的脖子。在整个过程中,你一直在反抗,记得吗?你‘又是踢又是踹,扯着嗓子叫喊’。你记得他打过你的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