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五章(第4/4页)

“坎宁安先生,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琼· 露易丝· 芬奇。有一回您还送给了我们一堆山胡桃呢,想起来了吗?”我开始体会到偶遇熟人,对方却对自己不理不睬的那种尴尬和无奈。

“我和沃尔特是同学,”我又开始穷追不舍,“他是您的儿子,对不对?不是吗,先生?”

坎宁安先生被我的热诚打动了,他微微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他确实还记得我。

“他跟我在同一个年级,”我说,“他学得很不错,是个好学生。”我又加上一句: “他是个很好的孩子。有一天,我们还带他一起回家吃午饭了呢。也许他跟您提起过我,我揍过他一顿,不过他一点儿也不记仇。您能代我向他问好吗?”

阿迪克斯说过,与人交谈的礼貌做法是谈论对方感兴趣的事情,而不是大谈特谈自己的兴趣点。坎宁安先生对自己的儿子似乎没有表现出半点儿兴趣,于是我就再次抓住了“限定继承权”这个话题,做最后一次努力,好让他整个人放松下来。

“‘限定继承权’真是糟糕透了。”我这些话本来是对坎宁安先生讲的,但是我慢慢意识到,其实我是在对整个人群发表演说。他们全都直愣愣地望着我,有的人还半张着嘴。阿迪克斯也不再催促杰姆回家去了,他们俩不知不觉站在了迪尔身旁。所有人都如此专注,简直像是走火入魔。更有甚者,就连阿迪克斯的嘴也半张着——记得有一次他对我说,这种表情很不雅观。我们的目光碰在一起,他合上了嘴。

“噢,阿迪克斯,我刚才对坎宁安先生说了一大堆‘限定继承权’糟糕透了之类的话。不过,你说过不用担心,有时候是要花很长时间……大家一起努力,总会渡过难关的……”我说着说着,声音渐渐没了。我心里暗想,自己真是蠢到家了。在客厅里谈论“限定继承权”似乎还算是个合适的话题,此时此地则不然。

我感觉发际开始冒汗——最让我发怵的就是被一大帮人盯着。他们全都默不作声。

“怎么啦?”我问。

阿迪克斯一语不发。我环视一周,又抬头看看坎宁安先生,他也一样面无表情。可是接下来,他做出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举动——他蹲下身子,搂住了我的双肩。

“我会向他转达你的问候,小淑女。”

然后他直起身,把大手一挥。“咱们撤吧,”他说,“走吧,伙计们。”

跟来时一样,他们拖着脚,三三两两走回破破烂烂的汽车。车门砰砰砰几下关上了,发动机吭哧吭哧一阵响,随即汽车扬尘而去。

我转脸去看阿迪克斯,他已经走到监狱跟前,头抵着墙靠在那里。我走过去拽了拽他的袖子。“现在我们可以回家了吗?”他点点头,掏出手帕,使劲擦了一把脸,又狠狠地擤了擤鼻子。

“芬奇先生?”

从黑漆漆的楼上传来一个模糊沙哑的声音: “他们走啦?”

阿迪克斯退后几步,抬头看着上面。“他们走了,”他说,“汤姆,去睡会儿吧。他们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从另一个方向也传来了一个声音,干脆利落地划破了夜晚的寂静: “你就吹牛吧,说他们不会来。阿迪克斯,我可是一直在守护着你们呢。”

只见安德伍德先生拿着杆双筒猎枪,从《梅科姆论坛》报馆楼上的窗户里探出头来。

此时早就过了我上床睡觉的时间,我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可是阿迪克斯和安德伍德先生谈兴正浓,一个从窗户里探出身子,一个在楼下仰着脑袋,看样子能聊到大天亮。终于,阿迪克斯走回到我们身边,关上监狱大门上方的那盏灯,拎起了他那把椅子。

“芬奇先生,我能帮你拿椅子吗?”迪尔问道。方才他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

“噢,谢谢你,孩子。”

在去往办公室的路上,我和迪尔跟在阿迪克斯和杰姆后面。迪尔搬着椅子,走得磕磕绊绊,步子慢了下来。阿迪克斯和杰姆在我们前面渐行渐远,我本以为阿迪克斯会为他不乖乖回家这档子事儿教训他一顿,可是我猜错了。他们从一盏路灯下面走过的时候,阿迪克斯伸出手来抚摸了一下杰姆的头发——那是他表示亲昵的动作。

注 亨利· W. 格雷迪(Henry W. Grady, 1850—1889),美国著名记者和演说家,在美国内战后积极帮助原属美利坚联盟国的各州重新加入美利坚合众国,并鼓励南方实行工业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