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五章(第3/4页)

我们沿着人行道朝北走,看见远处亮着一盏孤灯。“真奇怪,”杰姆说,“监狱外面没有灯啊。”

“好像是挂在大门上方。”迪尔说。

原来,有一根延长线穿过二楼窗户的铁栅栏,顺着外墙垂了下来,电线头上连着一个光溜溜的灯泡,背靠大门坐在灯光下的正是阿迪克斯。他坐在一把从办公室搬来的椅子上看报纸,全然不顾成群结队在头顶上飞舞盘旋的小虫。

我正要跑过去,杰姆一把抓住了我。“别去找他,”他说,“他可能会不高兴。他既然好好的,咱们就回家去吧。我只是想知道他在哪儿。”

我们正抄近路斜穿广场,忽然看见四辆灰扑扑的汽车下了通往默里迪恩的高速路,排成一行慢慢开过来。汽车绕过广场,经过银行大楼,停在了监狱前面。

没有人下车。我们看见阿迪克斯从报纸上抬起头,合起报纸,不慌不忙地折好,放在大腿上,把帽子往后推了推。他似乎在等着有人来。

“跟我来。”杰姆悄声说。我们飞奔着穿过广场,穿过街道,一直跑到“五分丛林”连锁超市的门檐下。杰姆顺着人行道朝监狱那边张望。“咱们还可以靠近一点儿。”他说。我们又一溜烟儿跑到了廷德尔五金公司门口——这里够近了,而且不容易被发现。

从车里接二连三走出来几个男人。灯光把他们的身影映衬得十分清晰,只见几个体格结实的身形向监狱门口一步步靠近。待在原处的阿迪克斯被他们的身影遮住了。

“他在里面吗,芬奇先生?”其中一个人问道。

“他在,”我们听见阿迪克斯回答说,“他正在睡觉。别吵醒他。”

他们顺从了我父亲的话,开始低声商量起来,简直近似于耳语。我后来才意识到,在这个并无喜剧色彩的事件中,这一幕是个多么令人作呕的滑稽场面。

“你知道我们想干什么,”另一个人说,“芬奇先生,你把门让开。”

“你最好转身回家去,沃尔特,”阿迪克斯和颜悦色地说,“赫克· 泰特先生就在附近。”

“别信他的鬼话,”有人插言道,“赫克带着一伙人进到林子深处了,不到明天早晨出不来。”

“真的吗?怎么会呢?”

“跟他们玩了个调虎离山的把戏,”有人给了一个简练的回答,“芬奇先生,你没料到吧?”

“我想到了,不过还是不相信你们能干得出来。”阿迪克斯的声音没有丝毫变化,“这么一来,情况就不一样了,是吗?”

“没错。”一个低沉的声音应道。说话的是个黑影。

“你真的这么认为?”

这是我在两天内第二次听见阿迪克斯抛出这个问句。看来又有人要倒霉了。这场好戏可不能错过。我甩开杰姆,朝阿迪克斯飞跑过去。

杰姆惊叫一声,想把我抓住,但我比他和迪尔领先一步。我伸手拨开那几个散发着汗臭味的黑黢黢的身体,闯到了中间的光圈里。

“嘿,阿迪克斯!”

我本以为他会惊喜万分,可他脸上的表情让我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他眼中竟然闪过了一丝惊恐,当他看到迪尔和杰姆也挤了进来,惊恐的眼神又是一闪。

周围酒气熏天,还有一股猪圈的味道。我扫视一圈,发现他们全都是陌生的面孔,不是我昨天晚上见过的那些人。我窘得身上热辣辣的:我居然欢蹦乱跳地闯到了一群从没见过的人中间。

阿迪克斯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他的动作异常迟缓,就像个老态龙钟的人。他小心地放下手里的报纸,用手指抚平上面的褶痕,这个动作带着几分迟疑,手指有点儿发抖。

“杰姆,回家去。”他说,“带上斯库特和迪尔回家去。”

对于阿迪克斯发出的命令,我们虽然并不总是心甘情愿地接受,但也已经习惯了马上照办,不过这回从杰姆站立的姿势来看,他似乎不打算退缩。

“我说了,回家去。”

杰姆摇了摇头。阿迪克斯把两只拳头叉在后腰上,杰姆也是同样的姿势。他们俩就这样对峙起来,此时我看不出他们俩有什么相像的地方:杰姆那一头柔软的棕色头发、褐色的眼睛,还有他那椭圆形的脸庞和紧贴在两侧的耳朵,都继承了母亲的相貌,跟阿迪克斯开始变得斑白的黑发以及棱角分明的方脸形成了鲜明对比,可是他们似乎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之处。互相较劲儿让他们看起来很像。

“儿子,我说让你回家去。”

杰姆摇了摇头。

“我来让他回家去。”一个粗壮的汉子说着,粗鲁地揪住了杰姆的领子,差点儿把杰姆拎起来。

“别碰他!”我飞起一脚,踢向那个人。我惊奇地发现他竟然痛苦不堪地向后退去,可我当时连鞋都没穿。我本打算踢他的小腿,可是踢得太高了。

“行了,斯库特。”阿迪克斯抓住了我的肩膀,“不要踢人。别……”我正要为自己辩解,他这样说道。

“谁也不许那样对待杰姆。”我喊了一声。

“好啦,芬奇先生,让他们离开这儿,”有人粗声粗气地吼了起来,“给你十五秒,让他们走!”

阿迪克斯站在这群稀奇古怪的人中间,极力劝说杰姆听他的话。他先是威胁,接着是要求,最后甚至说出了“求了你,杰姆,请你带他们一起回家去”这样的话。杰姆毫不动摇,始终只用一句话作答: “我不走。”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我都有点儿厌烦了,可是我觉得杰姆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因为他心里明白回家以后阿迪克斯会怎么收拾他。我环顾了一下围在四周的人——这是一个夏天的夜晚,可他们全都穿戴得整整齐齐,大多数人都穿着背带裤和粗棉布衬衫,扣子一直扣到领口。我猜想他们大概都比较怕冷,因为他们没有挽起袖子,袖口的纽扣也扣上了。有的人还戴着帽子,拉得低低的,紧压在耳朵上。他们个个一脸阴沉,睡眼惺忪,看样子很不习惯熬夜。我又扫视了一圈,想找出一张熟悉的面孔,终于在这个半圆形的正中间找到了。

“嘿,坎宁安先生。”

那个人仿佛没听见我打招呼。

“嘿,坎宁安先生。您的‘限定继承权’办得怎么样了?”

我很熟悉沃尔特· 坎宁安先生的法律事务,因为阿迪克斯曾经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过他遇上的麻烦。这个大块头男人眨了眨眼睛,把大拇指钩在裤子的吊带上。他好像有点儿局促不安,清了清嗓子,躲开了我的眼睛。我本想表示友好,却碰了一鼻子灰。

坎宁安先生没戴帽子,他的额头上半部呈白色,和被太阳晒得黧黑的脸膛对比十分鲜明,我由此推测他白天多半时间也是戴帽子的。他动了动脚,我注意到他脚上穿的是一双厚重的工作靴。